褚老太君脸上变了颜色。
心中有鬼,就最怕人提及这个鬼字,褚昭钺说到水鬼,褚老太君不免心里头有些想法,莫非冥冥里真有神明保佑这长孙,知道他们在设计他,故此将阿志扔到水里以示惩罚?
“胡说八道些什么!”褚老太君厉声喝了一句,手指轮着那紫檀佛珠更快了些:“有什么水鬼呢,阿志可是福泽深厚,有佛祖保佑的,如何会被那些所谓的魑魅魍魉给害到?再莫要乱说了!”
“二弟自然是有佛祖保佑他的。”褚昭钺笑了笑,朝褚老太君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祖母也不必太过担心了,今晚喊我母亲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与她说?若是无事,容我母子告退,我陪她到园中转转。”
褚老太君冷哼了一声:“无事,只是想问问今日花茶宴阿志落水之事。”
“我母亲不会比祖母您知道更多。”褚昭钺笑着转头看了看褚二夫人:“母亲,你莫非比祖母还明白这事的缘由?”说到明白两字,褚昭钺咬字极重,听得褚老太君心中好一阵烦躁:“不过是喊她过来问问情况,你何必这般斤斤计较的追问?你们两人快些走罢,莫要杵到这里让我看了着恼。”
褚二夫人听了这话方才松了一口气,赶忙跟着褚昭钺退了出来。
“阿钺。”褚二夫人见着褚昭钺步履轻快,没有一丝吃力的样子,心里头高兴,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自己的儿子还是那般玉树临风,真是令人骄傲哪:“阿钺,你腿脚好了也不告诉母亲!”
话语里虽然有嗔怨的口气,可听得出来实在是兴高采烈,只是褚昭钺想到她对芳华的诸多挑鼻子挑眼,总觉得昔日对于母亲的敬重便轻了几分,再也不复那时候的亲密无间,他淡淡道:“母亲,大夫跟我说还得要一个月时间去恢复,我也没敢先说出来,总想着要痊愈了才好跟母亲说。”
褚二夫人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母亲,你先回自己院子罢,我再到园子里转一转。”
“阿钺,你不是说要陪我到园子里走一走?”褚二夫人有些怅然若失,怎么儿子与自己就没有以前那般亲热了呢?
“母亲,我有事去找伯父。”褚昭钺有些无奈,难道母亲听不出来他说的这句话是托词而已?难道她还想继续到祖母的大堂里站着,听她训斥么?
“哦,那你快些去。”听闻儿子要找楮国公,褚二夫人不再说多话,一个劲的催着褚昭钺去楮国公院子里头——楮国公对于褚昭钺要比对褚昭志要好,褚二夫人因此一直在梦想着楮国公能将这世子之位给自己的儿子,褚昭钺多与楮国公走动走动,自然是极好的。
瞧着苏禄推着轮椅慢慢走开的身影,褚二夫人拿着帕子使劲儿的抹着眼泪,身边的梨花与张妈妈有些不知所措,慌忙劝着她道:“夫人,您怎么又伤心起来了呢,大公子腿脚好了这是一件大喜事啊。”
“唉,我这不是高兴吗?”褚二夫人幽幽的叹息了一声:“一想着又要替他议亲,心里头就有些慌张。”
“夫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公子这般年纪了,自然是要娶妻的,您又何必慌张?”张妈妈觑着褚二夫人的神色,低声问道:“是不是为了银子的事儿?”
褚二夫人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可不是呢,现在手里没什么银子,若是将这余下的银子都添了给阿钺办喜事,那涵儿与莹儿的压箱钱可没着落了……这……”她茫然的看着暮色迷离的园子,心里头好一阵慌张:“若早知这回娶的是那样的女子,我便不要添上五万去做聘礼了,唉……”
“夫人,你也莫要着急,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想得出法子的。”张妈妈搀起褚二夫人的胳膊:“咱们快些走罢,这天马上就要黑透了。”
褚二夫人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句,脚下的步子走得慢腾腾的,似乎怕踩死那爬行的蝼蚁。
“阿钺,你的腿好了?”楮国公上上下下打量了褚昭钺一番,见他从轮椅里站起身来走到自己面前,实在是有几分惊奇:“好得挺快。”
“伯父,我是来向你请罪的。”褚昭钺笑着朝楮国公行了一礼:“我这腿早就好了。”
“什么?”楮国公有几分惊诧,弯腰伸手捏了捏褚昭钺的腿骨:“早好了?那你为何要每日里坐这轮椅?”
“大伯父,我本不欲向你说这些,可是今日慎王府看金花茶出的事,却让我不得不想多了些。”褚昭钺挑眉望向楮国公:“大伯父你可听说了阿志落水这事?”
“略有耳闻。”楮国公摇了摇头:“这般天气落了水,想来这身子也受不住哪。”
“大伯父,那个本该落水的人,是我。”
“什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说说清楚。”楮国公的眉头渐渐的聚拢来,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严肃:“难道是有人暗地里下手?本来是冲着你去,结果却害了阿志?”
“大伯父,我坐在湖畔不远处看秋景,苏福与苏禄恰巧有些事离开了一阵子,忽然间有人从后边过来用力推了我这轮椅一把,轮椅便朝前边滚了过去,阿志那时候正在湖边,轮椅刚刚好撞到他,事发突然快得没让阿志有逃避的余地,故此他便落入水中。”褚昭钺脸上露出了一副难受的神情来:“我那时候也是懵了,竟然没有及时拉住那个刹车的柄,唉,方才祖母因此责备了我。”
“阿钺,你莫要自责,这事情怎么能怪你呢?”楮国公的眉头紧锁,脸上有不快之色,听褚昭钺一说,今日这事定然是有人暗地里策划的,那人的目的就是想要将褚昭钺推到湖里头去——褚昭钺一死,得益的会是谁?楮国公心中一惊,陡然想起褚老太君早几日晚上找他过去说话的事情来。
难道是母亲?楮国公只觉得心中一凉,背上涔涔的出了一层汗珠子。
母亲虽偏心,可虎毒不食子,难道她竟然连自己的亲孙子都舍得下手?他脸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只觉胸口堵着一块大石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或许会这样做,她又不是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她只希望一切都要顺着她的心意来,那些不合她的人或者事情,她都会尽力去除掉,不管旁人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朦朦胧胧里,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张脸,苍白的脸,好像正在窗户外边偷窥着他,一只手抓着窗棂,从喉间发出了极细微的呼喊之声:“文偃,文偃,我想见你,就见最后一面,你开窗啊,快开窗!”
声音虽小,可却凄凉,似乎尖刀一般刺痛着他的心,让他难受得气息粗重起来,一只手捏紧了拳头,指甲盖子掐进了肉里头,似乎要用这种痛,来抵挡住那种阵痛,可是事与愿违,却越发的痛了起来。
二十多年了,倒头睡下去,脑海里就是那张脸,耳畔就是那个声音,一直未曾消退过。若害她的人不是自己至亲的人,他早就拿了刀子寻了过去,他一定会要替她报仇,可是他如何能这般做?
百事孝为先,更何况她振振有词的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楮国公冷冷的笑了起来,就如树间的夜枭,那声音,沙哑里带着凄厉,听得褚昭钺有些毛骨悚然:“大伯父,怎么了,你……”
“没事,没事,只不过想到一些旧事罢了。”楮国公也惊觉自己有些不对劲,他极力的将心情平静了些,朝褚昭钺摆了摆手:“阿钺,这事情里头确实有些蹊跷,你今晚跟我来说这事情,只怕是有什么打算罢?”
若是母亲一意孤行,只想着要将阿志弄上世子之位,自己还不如先下手为强,上书奏请圣上封了褚昭钺为楮国公府世子,世子之位一定下来,也就断了那些人的念想。
褚昭钺乃是楮国公府的长公子,自小聪慧好学,允文允武,在楮国公心里,他比那褚昭志强了不止十倍,世子之位,非他莫属,也不知道褚老太君是怎么了,鬼迷心窍一般,只想将褚昭志捧到那个位置上去。
“大伯父,我是想请你替阿志去向圣上请封。”褚昭钺说得气定神闲,仿佛这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一般。
“什么?”楮国公大吃了一惊:“你要我向圣上去提,让阿志做世子?”
“正是。”褚昭钺淡淡一笑:“那些想害我的人,难道不是因着我带了个长字?今年春天我遇袭,这背后里下手的人,也该是筹划今日这事的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昭钺想着,不如让阿志去做了这个世子,让那些人如愿以偿,这样我也就能平平安安了。”
“哼,阿钺,你怎么就这般没志气起来?”楮国公有些不快:“长幼有序,这世子之位再怎么也该是你的。”
“大伯父,长幼有序,这世子之位该是长房的孩子来承继。”褚昭钺的目光炯炯望向了楮国公。
楮国公的脸蓦然白了几分,他哑然道:“阿钺,你胡说什么,我没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