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观音,两位菩萨的法相衣妆,渐渐匀起色泽明亮的油彩,在一席长宣上成画,与檀味缭绕的佛龛融合。
竹花,白莲,所有的场景,组合出新的路径。风沙星辰,海浪潮汐,清寒已漫步在葬海的右岸。
像一场又一场沉冗的梦境,莫名其妙的因果理所当然的抛出,清寒徘徊在其中,似乎忘却了自己的来意。他回想着先师的训诫,只是尊敬却无法认同。
葬海的右岸,星罗棋布各种颜色的石子,有的刻着姓氏,有的绘着图章,海水打磨出它们多姿的棱角,在潮起时彼此拼出奇特的建筑,和年岁各异的笑脸。
若隐若现,海边的巨岩之上,女子幽幽的啼哭声呈现在清寒的身前,她低眉颔首,抱着一片青色玉石,泪水恒流从脸侧被风小心的裁减,结晶出新的泪石,与无数的泪石,葬着又一篇辛酸的故事。
清寒注视玉石上的图画,画中的人物又一次苏醒。
碧玉木轮抵挡住了天鸾剑影的击斩,梅印青匕虽然被他的兵刃正面御下,但浮图莲目反哺着血木青源,梅印青匕刺穿了天鸾剑背,狠狠的扎进了他的胸口。
清寒对那浮图莲目的少年郎如此的陌生,他笑的狰狞,握着青匕右手的剑柄一边执着的加力,一边语无伦次的喊着一词,偿命。
清寒的脑海中忽然生出疑问。“命怎么才能偿?”一命被猝,另一命以死相抵。虽是公平,却不会公正。偿命,它会让这极致的伤痛在人间不停的转移,如同眼前这哀哀哭泣的女子。
偿命是唯一的不是办法的办法,但是此刻的清寒犹豫了,如若重新抉择,他还会不会效仿那个浮图莲目的少年,做出这正确的却是不堪的选项。
点点的刃芒,片片的由暗及明,如苍穹的繁星,在清寒的面前亮起。
哭泣的女子,朦胧的泪眼是清寒眼熟的复仇的狞态。
剑语长拓,借住些许昏暗的墨色,写下慈悲的题记,将层层的刃光引去。
黑色玄衣的少年挡在清寒身前,刃芒的已被长剑的墨痕擦拭,菩萨再次从莲眸佛龛的图印中显身,竹叶萧萧,月光阵阵。
白月慈抱着凤凌哀哭,她的目光阴冷掠过清寒,似乎有些懊悔刚刚为什么不出手快一点。
菩萨们端坐在莲台上,观音菩萨露出微笑:“不愧是六世菱花莲魄的至珍血脉。”
溪月看清寒平安归来,心中激荡,情愫茵茵在目光中茁壮。
凤凌亦开口说道:“我从你的莲目中,看到了荆棘的征途,而我是没有资格踏上的,浮图莲目我已物归原主,菱花,十方众生就托付给你了。”
地藏王菩萨欣慰嘱道:“看来你已领悟些许,入了新途,才会被冥音所救与我们再次相见。清寒你是未来的七世菱花莲魄,这玄衣少年的本像是我的法器冥音。冥音长剑是法器不是兵戈,吾徒莲魄切记!”
一片七彩的云朵从竹花中生诞,罩住了对话的场景,遮住了视野,四周变的白芒混沌。当白泽重新整合,渐渐的飞散,每一片都燃亮了周围的物事。
清寒的左手的碧玉木轮已经被凤凌的天鸾剑影击裂,但他右手的墨色长剑直奔向凤凌的咽喉,天鸾已被柳树的棺盖两端卡住,无法回势挡住要害。
清寒心中念着炎落和溪月的名字,但他刺剑的速度却在锐减。凤凌笑了,长兄般温和包容的笑意,他闭上了眼睛、唇角留下的字句,清寒看的真切,似曾相识却让清寒落下了一滴泪,菱花,十方,就拜托了,弟弟……
冥音的剑尖没有停止,它犹豫的飞着,虽然速度不快,却还是能刺进他的咽喉,清寒想让它停下来,直到他下定决心收势的时候,剑尖与凤凌只剩一尺。
罚刃落盘形似纯白的银镜。它奇快的拼接,挡在凤凌的身前,与冥音悄然对撞。
白月慈来势汹汹,她没有戴面具,衣衫甲胄并不整齐,她站在凤凌的身前,面对着清寒的冥音毫无惧色。
琢狄阵阵不绝的心音,在清寒心谷内的回响了千次,她的昙花花冠不住的婆娑轻拍清寒的脸孔,她焦急的问道:“你刚才怎么了?自从把你妹妹的金色魂沙嵌进你的掌心时,你就瞳矇中尽是白泽,也不言语。还有你的梅印青匕几时换做这墨色的长剑的?而且刚刚你的剑势为何要收力?你不想为炎落报仇么?若不是我一直扎根在你的心田上,真怀疑你还是不是叶清寒!”
清寒彻底的从浮图梦魇中清醒了,从混混沌沌状态中抽脱,他还在阵阵的心悸。长剑上地藏心经的梵文闪着金颜,与浮图莲目佛龛中两位菩萨的挂相,散出七色佛光融为一体。
清寒的莲花衣妆中心的寒梅印记,已是佛家的万字箴言。他把手抚上胸口,听着仙体血液脉搏上跳动着凡世的声音。
冥音入鞘,他放下敌视凤凌的眼神,“师尊,宽容真的好难,但我一定会学着做。”
清寒欲绕过凤凌兄妹继续找寻妹妹,他腾云经过白月慈时,左手的剧痛险些让他从云头上掉下来,顺着痛楚由来的方向看去,莲眸华彩,清寒看到白月慈手中攥着的囚魂竹帛上的字迹,叶蕊蝶。
冥音光刃落在白月慈的肩上,凤凌的天鸾护在了妹妹的脖颈,清寒努力的控制着澎湃的呼吸,使长剑不在移动。
清寒绝决道:“把我妹妹从这竹帛中放出来!”
凤凌也有些意外,对着白月慈说道:“我已经在葬海的右岸把她送回家了,她怎么在你哪里?”
白月慈看哥哥已经平安,再过多的和这少年纠缠必适得其反,她赶忙施法把蕊蝶的竹锁打破,道:“我也是在竹花涧的边缘阡陌抓到……找到了她。”抓字不妥,月慈怕这字惹恼清寒,亦加了些小心。
清寒的双目紧紧的盯着囚魂竹帛,并未在意她的用词。妹妹身体刚刚显型,清寒立刻抱起她驾云而去。
琢狄的昙花枝叶不经意间触碰到蕊蝶的身体,擦溅出轻烟状的气息。琢狄心中一沉,她不忍心打断兄妹两热络的谈话。
蕊蝶兴致勃勃道:“哥,我就知道准你能找到我,我告诉你个秘密我找到我爸爸了,还有叔伯,舅舅,小姨,好多亲人,亲人的称呼太多我都有些记不出了,他们都像我一样有翅膀和金沙,那个送我回家穿黑色菱花的哥哥还真不错。诶,哥,哥,我有个想法,我有个想法,你没爸,我却有个亲爹。让妈妈和爸爸结婚好不好?”
清寒实在是忍无可忍,忍俊不禁了,他掐着妹妹的脸蛋嗔道:“胡说什么,你有病奥!”
蕊蝶照例和他逗嘴似的对台词道:“你有药奥!”
“你吃多少有多少!”
“你有多少吃多少!”
“哥,我好想你和妈妈。”
“我和妈总在等你,下回别在乱跑了。”
清寒的泪水一颗颗的落下来,但他依旧在和妹妹有说有笑的斗嘴玩笑。
“你早就知道?”琢狄轻轻问道。
“我去过葬海的右岸,我看到了她在岸边上给我留的彩色石子,她说哥,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回家。就像在凡世我陪她玩时,她对我说的一样。等我从莲眸中回身才知道,我已经追不回她了,在冥冥之中,我似乎知道葬海的彼岸是她的家。我没有理由继续,我只能找借口,我想在见妹妹一面。”
“妹妹不管在多远的地方玩,一定会回家。我感恩她回来过,虽然那不在是她的魂体,是她用思念和爱,铸就的让她寄身的雪人。别看那个鬼灵精还是像以前一样和我没大没小,但我知道妹妹没忍住哭,因为她的魂身化掉时,流出的泪水比我的温热。”
琢狄不知该怎么安慰清寒,从炎落到蕊蝶一连串的打击像他重重的袭来。
清寒一步一步像着凡间明亮的入口走去,与他擦身而过的往生的人们,目视着他的疲惫和心伤。对这唯一不是同行的路人,他们纷纷拍着清寒的肩头,鼓励和掌声在他的身边不绝于耳,他们告诉清寒,你不是一个人在往前走。会有人为你指点迷津,会有人为你共襄盛举。因为你是七世菱花莲魄!
清寒睁开了空洞的双眼,叔叔季芳实急急问道:“我看到了你的传讯,碟子追回来了么。”
隔壁的病房传来了母亲和婶婶撕心裂肺的哭喊。清寒推门进了进去,长长的白色布单罩住妹妹小小的身体,清寒轻轻的抱住她们语道:“碟子回家了,会很幸福,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