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的黑色松林中,鲜红的血滴可以像落叶一样,被反复的举起分割,堆成墓状,被一把火焚尽,或是永远的流浪,无法入土安眠。
松林中的游魂衣衫褴褛,有的甚至失去了大片的皮肉,只剩下白骨骷髅,但铁锁依旧禁锢着它们。
它们握着耕具,十年,百年,不停的劳作。饥寒辛劳蹂躏着脆弱的灵魂,没有胃肠,没有衣冠,唯一的希望就是刑罚的时间,和转生后的第一餐。
清寒在云端俯瞰,心中感慨恻隐,这凄凉的惨状,琢狄也心酸说道:“其实这还不算什么,还没有入地狱,阴山之下才是十八层地狱,一层比一层的刑罚严酷,受刑的时间也越长,阴山之上的劳役是在凡世曾极端浪费粮食的众生,而在地狱中的是图财害命的黑心奸商,欺凌百姓的贪官污吏,和漠视生命的白色医者。”
独角兽飞过了阴山,琢狄的花冠摇曳,她轻声的提醒道:“快进入蛊陀城的地界了,小心。”
漫天飞舞着碧绿的竹叶,一望无际的银色森林,有雪状的飞絮,自成一束,演着惊鸿的舞步,风中梵乐,伴着林中小径上的岩溪,一路燃火,每一柱植被,都亮起七色的光烛。光线跳跃,活泼,与火焰无异。
明月立在树间,出奇的宽大明亮。竹叶纷纷。把光影揉裂成斑,拓在草地中央。朵朵纯美的白莲,在草色尖,旋转,游荡,姿容如在荷塘互相作美。
“莲花原来真的可以这么生长,不需要水,这样的场景我好像在梦中见过。”清寒走下了独角兽,从草间拿起一株莲花。
“原来是这里!我记错路了么,这不是蛊陀城路径。”琢狄吃惊,亦有些恐惧的说着。
清寒很怕琢狄迷路,他虽然心中着急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毕竟中了虎蛟气毒时,是她救了他的命,还帮了他如此的大忙,所以清寒有的只是感恩。
“这是什么地方?”
“灵山竹花涧,地臧王菩萨道场。”
琢狄平复了下心绪,尽力的控制着情感起伏,她接着说道:“我就是在这被囚禁在昙花之中。”
清寒知道这个地方勾起了琢狄的伤心事情,他岔开话题说道:“我曾听我叔书说灵山圣境远在佛国瑶池,怎么会在这里?”
琢狄回道:“这里本来是,佛国灵山中的一处山涧,因为地藏王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愿。被佛祖以佛法神通搬到地府法界来做为菩萨的道场。”
清寒暗思,佛是大爱的,为了救度素不相识的陌路众生,会牺牲自己梦寐的极乐佛果。但现在凡世间的佛的使者们,用自己的肉身祭祀金钱的执念,每当他,路过寺院佛像前,虽然佛祖微笑,却早已走远。
想到这里,清寒的心境稍微安定了些毕竟佛陀居住的地方,应该不会太为难我这个赤子的。
灵山竹花涧的莲影深处,暗香被百花和白莲一点点的调引,渐渐的显形,或人物,或场景。清寒的莲眸被这暗香所染,与之融为一体,浮图莲目中演出有血肉的生命,究竟是真的亲眼所见,还是内心仇恨的魔障。
蕊蝶哭喊着,想要挣脱出天湛凤凌的掌心。
“你骗人,不是说送我回家吗?这是哪里,哪里?”
凤凌阴森的笑着:“孩子我对你说过,救你的人并不一定都是好人,而害你的人并不一定都是坏人,这是葬海的右岸。不得超生的绝地。”
清寒的牙关咯咯,新仇旧恨相互纠缠,他顺着浮图莲目指点着的路径奔向葬海的右岸。他恨不能把凤凌碎尸万度,可奇怪的是清寒如此用莲目反驱身中血脉使其身法加速到极致,但还是无法拉近与蕊蝶和凤凌的距离。
“叶清寒,你醒醒!”琢狄昙藤上的红刃,把清寒浮图莲目中的画面轰的粉碎。
琢狄的心音喘着大口的气息,努力的在使呼吸均匀,可见她召唤出无名凌厉的红刃消耗了她大量的仙源。
“你看见了什么?”
清寒没有答话,难以置信道:“这浮图莲目怎么会受到蛊惑,而看到了虚像。我已经四盏莲眸尽开。怎么还会这样。”
琢狄安慰他道:“灵山竹花涧是佛国之域,或许此处有与这莲眸同源之物,而产生了某种联系也说不定。”
“谢谢你,琢狄。”清寒感谢她刚才又一次的救命。
“不谢,这一路你谢了我多次,但是你每一次谢我,我的心态都会不一样。”自从两人有了浅薄的肌肤之亲,琢狄的心中救很期待与清寒的每一次对话。
清寒能听出琢狄的话中心意,但他的一心一爱都系在心田中炎落的墓志上,他只能有些尴尬的不再回答。
清寒看着四处飞舞的竹花与白莲,向琢狄问道:“你还能辨别出方向么?”
琢狄的昙花花冠在清寒的肩头上四处摆动,沮丧的说道:“不能了,灵山竹花涧在佛国时就是有名的迷宫,在这里你的浮图莲目易受到虚像的蛊惑,也不可再用。”
“我还有多长时间?”清寒问道。
“距阴阳法启,不到一个时辰,其实还有个方法能出去。”琢狄说的十分的犹豫。
清寒知道琢狄现在才说出,若能达成一定十分艰辛。
“说说看。”
“你妹妹魂身的金沙镶嵌进你的手掌中,魂沙恋主,必有轻微颤动,只要哪个方向颤抖的强烈,你的妹妹就一定在那里,但这十指连心这疼痛难以抵挡,如若遇敌也难以从容让你施法持剑……”
清寒默思片刻,便把蕊蝶的魂沙捧在了他的左手上。
琢狄把最后一枚沙粒旋转的镶入他的手心时,清寒已经大汗淋漓,汗水从莲花衣妆中倾泄而涌,他的唇角轻微的抽动着忍受着剧痛。
神智一边抵抗着痛苦,一边辨别着方向。魂沙抖动的很不规则,清寒勉强辨别出了大概。琢狄的仙源静静的反哺着清寒为他稍稍的抵消了些痛苦,清寒终于再一次的飞驰起来。
花涧中的前方站立的背影渐渐清晰,清寒毫不犹豫的拔出兵刃凌厉的突刺。
五式莲杀对五式莲杀,青匕的斩音攻着天鸾的破忌,刺光中兵刃的青蓝二色互相追逐,闪转腾挪间,两个人算着彼此的距离,等着施展逐天的时机。
凤凌刚猛的天鸾剑再一次的与清寒的梅印青匕重重相合,两股巨力使二人瞬间弹开。
凤凌有些惊讶,他看向清寒,上次交手这个凡世少年还是不堪一击,还险些丢了性命,但今日和他角力的一试,堪堪平手。
凤凌赞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的你沉稳许多。”
清寒冷目而对,心中翻江倒海,也许复仇的心念挚热,减去了左手的疼痛,他全神贯注,只为要他偿命。他没有说一句话,按照浮图莲目的指引,手印星图:花印,柳缚天界。
无数的柳植破土而出彼此列行成阵,柳枝首尾相连,织成广袤的柳树天网,凤凌立在网中,不敢触碰任何一枝柳树的长叶,更不能拿天鸾去斩断,就像一处巧妙的天平,只要一处柳枝断裂,失去平衡。所有的柳枝就会向这断裂处极速的收缩,成为一桩柳样的棺木被立刻封葬。
凤凌失去先机不敢轻举妄动,但他的仙术精巧:“天鸾飞影。”凤凌把天鸾立在身前,咬破食指,在剑上图画以此来操控着月光折射出无数的剑影,凤凌剑指所向,无数影剑对着他身旁的影剑齐齐一斩,只要剑式精准就能安然的切掉柳树的合力。
但清寒哪能让他如此容易,已经用的纯熟的仙招碧玉木轮擎在左手,直扑向凤凌,他若分心剪错柳枝,就会葬身柳棺之内,若接下清寒的木轮,必殒命在他右手间的梅印青匕。
一瞬之间胜负已定,清寒心堕冰海,“对不起,蕊蝶,炎落,我不能为你们手刃仇敌,等我来时,再向你们道歉。”
清寒的左手上,青色的血液中隐流着暗红的颜色,碧色的木轮已被凤凌无数的气剑斩破,右手的梅印青匕重重的撞在了天鸾的剑背上,青匕的刃尖碎裂了大半,飞出的碎片割断了大片的柳藤,柳干成棺,将要包住凤凌的刹那,他用左手把天鸾横在自己的胸前,隔开了柳棺的两边,使之无法合一。凤凌的右手探出食指和中指,落在了清寒的双目上,“你终于是我的了。”
青色的血,叹气的从清寒的左目中逃离,朽木不可雕,琢玉不成器。
火色的血流也随着莲眸挥洒,温润体恤着清寒的仙魂。
墨色的血流挣扎着,不愿从莲目中流出,它质问着自己的牺牲的斤两,故乡在何方。
红色的鲜血记载着赤子的至善和真心,他调合着各色气血的不平和痴恨,使之圆融共同与其它零星天颜的血脉一起诠释宇宙的真义。
浮图莲目已无法开诞,清寒知道他已被夺走,说不上是解脱还是困惑,只觉得特别平静。
耳边传来阵阵的打斗声,清寒略微的分辨下,有些浅浅的诧异是在苍滩操纵虎蛟的神秘声,和天湛凤凌。
虽然已经无法看间,但他觉得心窗特别的清亮,应是善恶彼此相争吧,淋漓尽致的展现。虽善形相异,但质是相同,浅浅融为一体,恶字零星渐渐的被驱散放逐。
心窗之亮渐渐开阔,升起了奶白的雾色,瞳矇中的物是,像是在酣眠中初醒时的安逸朦胧。
两座白玉莲台上,各坐一位端庄威严的尊者,一尊通身白色净衣,手捧柳瓶,慈悲醇和的法相让人的心中无限安详,一尊礼着佛冠,红色袈裟,降魔立地,慈悲吉祥的微笑,加持着清寒,沐着佛光。
两位尊者的两侧,是于清寒有数面之缘紫竹修士,仙世溪月,十方仙界中极美的女子,另一位,少年模样,通身墨色长衣,他的身高年龄似与蕊蝶相仿。
少年的身侧,天湛凤凌。
他看向清寒的目光杂味,千言万语只能化作长长的低叹和惭愧的颔首。
清寒卸下安逸的心境,提起了防备,他的右手抚上左肩,空空如也,亦听不见她阵阵的心音,琢狄的花冠应早已离去多时了吧。
清寒苦笑的低下了头,心中释然并不忿恨,他祝福着:“琢狄,平安。”
左目已经没有了痛感,莲眸不在,清寒以本源的仙眸视物,他不卑不亢的缓缓站起,直视着眼前的一切。
仙世溪月看他对未知的天谴,犹然未觉,心中焦急,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对这凡世少年,如此挂心。在半阳溪谷被凤凌虐心,在清寒的溪隅屏为其心伤补平,溪月知道她还念着凤凌,但是不知多少次梦醒时分,她回味着,在天麓山墓地时,彼此相偎,为解毒的相吻,一路飞驰的逃离。
修行高深的紫竹修士,不懂为什么她的心中有两个男子,而且这如凤凌影子的叶清寒在一点点的伸展延散,溪月知道,总有一天,这阴影会在她的心田上遮天蔽日,她会心甘情愿的沦陷在这永恒的树影里。
此刻,溪月看着清寒的不知所畏,她急忙上前,绝美的修罗妆和天成的容颜上的担忧心急,配着她有些矛盾的温柔呵斥:“凡世的少年郎,这是观世音菩萨和地藏王菩萨,不能直视,请跪拜进礼。”
清寒目视着溪月,手指向站在菩萨身侧的凤凌,坦然而答:“他,我恨不能杀之而后快!观世音菩萨,慈航普渡,大慈大悲,地藏先师,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我不知,他,这等不择手段,丧心病狂的人,怎配在菩萨身边受我的礼拜!”
地藏菩萨信步走下莲台,在清寒的身前站定,和蔼的诫道:“孩子,现在你可以向我进礼了吧。”
清寒动容的跪了下去,虔诚进礼。
地藏王菩萨为他灌顶赐福,语重心长的说道:“清寒啊,你可知,你为何称我为先师,而称观音菩萨法号?”
清寒茫然的摇摇头,他也只是心之所想,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并未过多的深究,现在想来他也觉得有些奇怪。
“清寒,你在凡世,在娘胎时,我就已经收你作为我的弟子了,看着你从咿呀学语的孩童,到历经风霜琢磨的男子,为师欣喜你的成长。”
“清寒、你是一盏灯,一条路。你是爱的载体,但你已经把爱裹身,让他无法生根诞果,惠及众生,所以清寒你是错的。”
慈悲的观音大士,却没有好脸色,她近身来打量着清寒,怅然道:“年纪轻轻,心怀却如此阡陌,杀伐不仁,必是不济事的。十方圣境,天人仙族。未来堪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