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还指着一排房子,“那就是志愿义工的宿舍区。”她的眼神,欢快而明亮。
顺着她手指的尽头望过去,一时间没法挪开,那是怎样的一湾去处呀。斑驳的老墙,随意地披一件爬山虎,偶或冒出几个浮雕的兽首,仿佛是守护着千百年前的誓言,只能主人一声令下,就冲出墙去;或者,只等情人一个眼神,就抹平自己凶煞的脸。
走近了去,才发现朝着垂蔓樱方向的那面墙上,还有些欲说还休的雕栏小窗,有的支起了身,有的抬起了头,却也都不张扬,就那么安静地垂着眼。
露娜直愣愣地盯着这宛若童话的古堡,下巴都拉长了去,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世,看到了一个戴着棒球帽,踩着滑轮的少年。
就那样迷迷瞪瞪地走着,迷迷瞪瞪地安置着行李。突然主管人事的年轻人过来敲门,说核对一下证件和申请表吧,然后盖个章,拍个照,把入职手续给办了。
长尘愣了愣,资料都已经核对过了,明天把出入所里密码门的义工卡送过来就行。年轻人连连点头,腼腆地退出门去。
傍晚时分,院子里热闹极了,三个老太一起去食堂。路上,清还叽叽喳喳,说那边有老年大学,学太极拳的,书法的,棋牌的,诗歌的,乐器的,应有尽有,还有夕阳红舞蹈队和海明威乒乓球队呢。
露娜好不吃惊,“海明威会乒乓球吗?”
长尘笑,“传说乒乓球会馆资助者是彻底的海明威迷。”
清还把饭钵举得老高,“谁能不迷海明威呀,他塑造了老人的骄傲呢。”
露娜点头。疗养所里,显然比她想象的要有活力的多,如老墙上的爬山虎,有股苍劲中透出生机的味道。
许是有些累了,露娜胡乱吃着,频频点头笑着,迟钝地回应着。
那晚的月色将垂蔓樱绕成浑圆的草垛,憨憨地蹲着。娇嫩的花儿则躲到了淸还的笑靥里,化进了长尘的发丝里。
第二日清晨,送卡的年轻人没到,倒是填申请时就熟悉了的何医生先到了,她们简短寒暄几句,决定先去食堂,边走边聊。
何医生说让露娜抽时间来做个全面体检,露娜说,每年都做的,身子骨还不错,结实着呢。
“这个体检包括很多细节,跟你的卡绑定,会有专门营养师根据你的各个指数来设计食谱的。你吃什么?”何医生一边掏卡一边问。
“黑面包片,牛奶。”
“哦,这边走。你自己拿哈,免费的。我刷一下卡,看看今早给我推荐什么。”何医生歪着脑袋想了想,手指在屏幕上方盘旋了一阵,最终摁了确认。然后就有个盘子缓缓滑过来,上面有一只鸡蛋,一杯果汁,还有一小碗水饺。
之后她们找个位置坐下来,何医生说,“我平日里主要负责所里三十位成员的身体例行检查和营养搭配,有问题就上报,然后马上转到住院部。您呢,考虑到有多年的医院工作背景,可以先熟悉这些事务,以备应急,其他时间嘛,可以陪他们聊聊天,散散步,别累着就行。”
露娜点头,“累不着。”
从食堂回来,何医生递给露娜一份关于三十位成员基本情况的表格,包括姓名,年龄,籍贯,性别,房间号,血压,心跳,牙床考核,特殊护理项目,等等等等。
露娜扫了一眼,“有个苯丙酮尿症的已经小六十了耶,治疗不错嘛。”
“嗯,老张哈,他算幸运的,刚出生就做了新生儿筛查,后来也一直配合治疗,智力一点没受到影响,挺温和儒雅一老先生。”
“哦,山东的。五个高发区之一呢,这是。”
“没错,这个病发生率也不高,全国估计就万分之一吧,河北,河南,云南,新疆,还有这个山东,这几个省高点儿,但也不算太高,两倍不到一点。唉,这遗传病都挺折腾,像老张,一辈子都只能吃那种透明的粘糊糊的特殊食品,即便很小心,血脂血糖随便一下就高。他这几年状态不太好,每周得抽血检查苯丙氨酸的含量,现在都干瘦干瘦的了。那个含量不是180—900mmol/l算正常嘛,他经常在1000周围徘徊。”
露娜抿抿嘴,继续往下看,心里嘀咕着,年轻人就是不一样,说这么长段话儿都不带顿的。突然又发现新大陆似的,“呵,这个叫墨剑的97岁老爷子看着还蛮硬朗的嘛,特殊护理项目一栏还是‘无’耶。”
“甭提了,那老爷子可倔了。前几年来的,当时夕阳红舞蹈队负责的小陈来找他聊,让他上台转一圈,因为他那形象,那岁数,往那儿随便一站就成,里外都是戏。他可不,把小眼珠子都瞪圆了,‘耍猴呢吧,这是耍猴呢吧。’硬是把小陈给噎回去了。还有合唱团也不去,还硬说别人唱得到处漏风。”
“哈哈哈,看来还真是个难缠的老爷子。”
“也不是难缠,人家有资本,我跟你讲,那老先生贼帅,雪白的剑眉,几厘米长,跟电视里的武侠高人一样。他眼神锐利,一头齐肩的纯白银发,整得挺有仙气儿的。还没事能讲出一堆堆理儿来,连旁边地里种的菜呀花呀什么的,他都能指指点点,说出些门道。”
发现何医生讲话都跟放鞭炮似的,一长串一长串的,露娜听得正带劲儿,长尘走过来,何医生话锋一转,“对了,墨剑的假牙有些磨牙床了,您让牙医安排调调呗。”
长尘一撇嘴,“他倔着呢,我找他要,他不给,我有啥办法。”
何医生脸上的笑收了收,做个鬼脸,摊摊手,看着长尘划着胳膊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