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平静着下去,就像院子里的垂蔓樱一样,那该有多好。似乎很多人都这样想。
清还说,天气暖和,纸尿裤发放量明显少了些,疗养所里的人,估计都喜欢夏天吧,因为连着春秋,远了冬。
长尘说,牙齿的改善,在人类寿命延长的历史上,位置应该不亚于食品的丰富和医疗的进步,或许,跟用火一样重要呢。
露娜点头,“要不我们安排明天一起去住院部看看笑笑吧,然后说服老张也搬过去,感觉他最近是在硬撑了。”
“好,刚好把这个枕套给笑笑带去。”清还摇晃着手里的十字绣,“花都绣好了,只剩这个‘福’字还有一笔,准备收工咯。”
“瞧你得瑟的,啧啧啧。”长尘斜了一眼清还,扭扭小身板,“我还没绣好,就给她带个菜吧,我的无公害莴笋长得可壮实了。不过话说我们能不能带她去散散步什么的呀?”
“问问她的主治医生呗,不好说,现在外面空气那么糟糕。额,其实我本来准备带一串垂蔓樱的小红果过去的,咋突然就显得这么寒碜了呢,瞧你们给整得。”露娜的表情有些无辜,不过转瞬就被笑容盖了去。
十月的天,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突然一个晴天霹雳,刺破了那个本没什么特殊的午后——墨剑晕倒了,就在垂蔓樱下的长椅上。
露娜吓得慌了神,电话摁了好几次才拨对。
而救护车的警报似乎会加剧那份恐慌,将院子里搅得手忙脚乱的。一向洒脱自如的垂蔓樱也被上空的乌云压得极低,像是想找寻地上遗落的老花镜。
老张叹气,八十八,九十八,都是坎儿呀。
露娜在车上拨何医生电话,却怎么也拨不通。她跟在手术移动床后面一阵小跑,心再次被拽得生疼。人仿佛是越老,越害怕白色,害怕背影。而一双透着年轻气息的手,往往能给她莫大的支撑,她感激地朝扶着她的护士点点头。
满是仪器管子和电线的抢救室里,墨剑安静地躺着,任凭医生接上呼吸机,褪去衣物,插上形形色色的管子。
“九十八岁,没有药物过敏史,近期基础心率正常,没有任何异常报告。他女儿跟疗养所拟定了病危通知单签字授权书,我可以代表签字。”露娜双手合十,紧盯着紊乱的心电图,一口气说完这些话。
原来,墨剑真的已经很老了,苍白的皮肤仿佛都被岁月抽干了去,只薄薄地裹住骨头。
那场抢救一直持续到了深夜,疗养所里派人来接露娜回去。露娜摇头,一直看到墨剑被送进重症监护室,才勉强找个长凳坐下来。
那晚,露娜又拨了好多个电话,她希望电话里能听到何医生沉稳的安慰,听到老友们爽朗的笑声,但是,都没有。
人年轻的时候,大多喜欢秀照片,秀心情,秀领悟,秀恩爱,但到了这个年纪,仿佛,每个人秀的,都是隐秘罢。
或许是因为,那些曾经在乎的、追求的、迷茫的东西,经过几十年的磨砺,都已通透了去。通透得,都已无需再秀。
突然一阵电话铃响,惊得露娜一个激灵,是长尘跟清还。她们想宽慰露娜来着,说这些年里,疗养院人来人往,大家都害怕救护车的声音。觉得那是上帝的座驾,华丽是华丽,但不知道究竟要把人带到哪里。
人,终归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吧,只是有些时候不太明白,怎样才算认真走过。衡量标准,究竟是长度,还是广度。是高度,还是舒适度。
那个夜晚,露娜有些失眠,她想听听三个孩子的声音,又不忍打搅他们的好梦。就那么看着窗外,拿着电话上下摩挲。
恍惚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家里的老爷子。他还不等露娜问话,就笑眯眯地说,“突然想吃回锅肉,于是就找你,找到这里来了。”这是他用了五十多年的老把戏,至今仍乐此不疲。
露娜笑,“等何医生回来了,我就休假,回家陪你一阵子。不过没有回锅肉吃,血脂超标啦。”
“行,小女子说话只要一半算数就行,我看,就前面一半吧。”老爷子说得一本正经的。
那个表情让露娜觉得异常踏实,仿佛,又找到了年轻的感觉,找到了简单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