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几日,垂蔓樱似乎突然有了心事,满树的枝条都木然地垂着,一如墨剑那晚的沉默。
三三两两的麻雀站在枝头,好奇地往各个窗内瞅。又询问似的盘旋几圈,见还是没人搭理,扯起嗓子大叫一声“冷呀”。
这下,有回应了,是广播,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四川又震了。人们纷纷走到院子里来,握着拳,看着天,吓得麻雀们一阵扑腾。
好半天才有人发话,是墨剑,他说,“我们这批人身体都还算硬朗,小何你如果想去抢险,就放心去吧,这边不用担心。这个季节,搞不好就得暴雨,那就是跟天赛跑了。”
何医生环视了一下所有的人,似乎他们都同时点了下头。何医生笑了,把三十位成员的资料和常用物资管理信息都交给露娜,然后简单收拾了些药品就走了。
那天,她的背影消失在蓝天疗养所的大门外,消失在三十多双期盼的眼神虹膜里。
露娜仿佛突然间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不舍,好像是何医生硬生生地从她心里抽走了,拽得生疼。她难以解释那种牵扯,心里想着,不过才几日罢了,至于么。
但那感觉明明就是真的呀,露娜喝了些水,坐下来查查心跳,腕表上显示110次每分。“大概,是我已经老到害怕别离了吧。害怕一个背影,就成了永恒。”露娜自言自语了一番,从箱子里寻出个老电话簿,想跟几个老友打打电话。
电话铃声让她的心脏再次有了抽搐感,一遍,一遍,再一遍,她终究是害怕听那句“您拨的号码无人接听,请待会儿再拨”,赶紧摁了去。
挂了电话又觉得屋子里静得慌,她踱来踱去好几趟,又找了个号码,鼓足勇气重新拨。这次有人接,中年女人的声音,是荣的女儿,说荣出去遛弯了。
那句话仿佛是一颗定心丸,让露娜瞬间安静下来,坐到沙发里。她摩挲着那些老照片,似乎每一张都有一个故事,需要她带着崇敬的心理去回忆,去感受,去膜拜。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刻,露娜决定重新振作起来了。她坐在窗边,首次认真地研究起那份疗养所成员资料来。墨剑的状态着实很棒,站立心跳92次每分,静坐80,平躺67,都再正常不过了,舒张压86毫米汞柱,收缩压140,这在他这个年龄段也都再正常不过了,甚至让人找不到去检查他的理由。
而老张——似乎比想象的糟,苯丙氨酸超标不少不说,结肠里还长了几个息肉,有恶化的迹象,心血管方面也突破了正常值。好在,他表现得挺轻松,每天笑眯眯的。
仿佛只有在白天,亲眼见到他,才能叫人放下心来。他会模仿墨剑,唱:“余波惹尘埃,石湿惹青苔。哪年的东风惹来你的花开?”也憋细了嗓子,翘个梅花指,眯着小眼儿一扯一扯的。
墨剑也不怒,只扒拉一下长发,说他可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何医生会每晚抽空打电话回来,询问所有成员的情况。何医生说这段时间,震区人民更需要她,她要多留几天,露娜点头。
没有何医生主持的中秋晚会倒也还算有趣,墨剑破例上台了,唱了段雄赳赳气昂昂的“二九风削,柔波囚牢,隐闻冰裂,十里练兵迎雪飘。”
夕阳红舞蹈队的一曲《相和歌》也跳得有模有样,惹得老张即兴赋诗:
云淡仲秋声平乐,
朝乾夕愓是群娥,
霓裳羽衣婀娜态,
托鼓共舞相和歌。
墨剑很吃惊,说几天没去那个诗词班听课,老张还果真有不少进步了,虽说有的地方还是平平仄仄的站错队,但架势是摆得差不多了。
露娜提议,让墨剑也露一手。墨剑连连摆手。
淸还朝露娜挑挑眉,几步一赶地跑去找来跳相和歌的十二个成员名单,让墨剑两分钟之内,把这所有人名儿都包括进去,不限文体。
墨剑梗了梗脖子,皱皱眉,眯眯眼,就不做声了。
长尘瞅瞅清还,屁颠屁颠地掐了表。
片刻,墨剑发声了,“山水一清,岸芷汀兰,婵娟此豸,明润芳华。萍水相逢,建瓴如萍,含荣茂茂,耀目晶光。苏兮和兮,辉若蕾兮,魏然如画,个中仙兮。”
露娜打趣儿,这哪是九十八的人呀,分明是十八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