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面叫东坟口。再走,就出了马州。过世的人也不愿“出了马”。我娘的娘埋在那的前夜,看我娘点了头,才把越跳越僵的心放回了瘪肚皮里。埋在东坟口,一生才算到头。
我写的这天下着雨。从东坟口经过的是赶车的老马和晴晴,跟车的晴晴突然跑来要跟老马的车。
“收粪好好的嘛!”
晴晴不回答,就问他:“行不?”
老马犹豫一下,又问:“忠丈咋个说?”
“我去找了,队长没说啥。”
听她这么说,老马就想:“没说啥就是不反对,默认就是不说等于说。等于说队长让他老马和晴晴搭伙了。”
老马起得很早,当时雨正大。他穿上蓑衣赶着车,在晴晴家门口停下来,晴晴喘着气,就跑出来,头上顶着大斗笠。
“早说倒粪好麼!”
晴晴不说话。
“那天,吓我一跳。老牛舔不好惹,有时不说话跟说了话一样。对了,这几天我还想不通透……”
“叔,有夏不正常。”
“他咋你?他爹我还记得,老头死得冤。”
老马的黄鬃马——也是有夏爹老刘的那匹马,一边点头,一边走着。他几沿着小路向东去。天有点黑,雨随着车轴吱呀的声响越变越静了。越来越接近东坟口时,晴晴忽然说:
“好亮!”
亮的是一片泊。一大部分坟头上的草成了水草。老马揉了几下眼,以为眼花又重了,就下了车,走得近一些。他蹲在水边一块石头旁。石头在车上的晴晴眼里,刚还是一块石头,现在跟着老马的眼光凑过去,那又很像一个小孩。光溜溜的头上来回动的是老马麻糙的手掌。有风吹来,石头上的几跟草晃向西,也像触到了他的痒痒肉。
老马把耳朵靠近石头。
晴晴:“叔,做啥?”
老马:“问个事。”
晴晴:“跟他?”
老马:“数他近,就得问他。”
等了一会儿,老马把耳朵从石头边提了起来。整个人也站起来,从石头东边的空隙里绕回了马车。
黄鬃马跟他点头,鼻子发出两声响。
晴晴:“叔,这跟谁学的?”
“有夏爹!”老马说。
晴晴“嗬嗬”笑。
老马坐上车。晴晴瞭这片水,有些心不在焉。
“那他说么?”她问。
老马:“水来得太快,他也没瞭清。”
等他几拉满竹竿回时,东坟口就被呱呱的蛙声搞得燥人了。风水先生被噩梦里梦见祖辈快被淹死呼救的大伙火急火燎请到了东坟口。
“好亮啊。”他说得是这句话。
“是好亮,亮了几天了。”一旁有人说。
先生在水边的林行里一圈又一圈地走。
有夏跟队长忠丈从村里赶过来的路上说,先生准会在东坟口设坛。当他几赶到那里,先生早走了。
忠丈:“坛在哪?”
大伙奇怪,他四处找着。
又问:“先生呢?”
先生让老马赶车送他回去了。
这事自个看不了。他弯腰在那块石头边上鞠了一把水,放在嘴里尝了尝,说是水不是水,是泪花花。还说,让我几去一趟她家。忠丈一听,心里就有点张皇。从东坟口折回,下午他站在半棵桑树边。树桩子上是一个洞,洞口毛茸茸的,里面是水,一会儿亮一会儿黑的动弹,像一只哭瞎的眼在眨。忠丈把身体从那只眼睛前拿开,就站着不动了。然后,阳光就越来越重,直压到了地上。有夏抬腰,眼前一黑。眼前出现那片田时,就问一个和他一块在树后撒尿的人,他说太阳老大,立在那半晌了。有夏撒完尿,抖了几抖,那人超过自个,走了。他走得慢是准备一瞭。其他的人都不知道说啥,队长婆娘去叫,也没有反应。回来跟几个相好的人在路边哭。有夏从她身边走过,走到了桑树边。
“队长。”他叫了一声,“你还记得桑树枯的一年么?”
忠丈点头。
“我爹在那年说过一回事。”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