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王掌柜有意安排祥生在一间上好的房间休息,安排拴柱在次等一间房间休息,安排镖局的两个人在另一间房休息。待他们各自到房间后,王掌柜到拴柱的房间对拴柱说:“刚才王叔嘴快,一句话没说好。我看那两个后生贼眉鼠眼,不是善类,没敢再往下说。这阵儿那两个人在另一间房歇着了,王叔已安顿了人引着你去寻一下你二爹。寻着了,你也不必返回来了;寻不着人,想返回来和他们一起走,就说自个儿出外打听人了。过后王叔给你那姑舅招呼一声就行了。”
拴柱听王掌柜这么一说,心里有些紧张,对王掌柜说:“不会有甚事吧?他们也没听出个甚吧。”
王掌柜笑了笑说:“唉,人心隔肚皮。谁晓得他们是些甚人,还是多留个心眼好。快些起身吧。要是人在的话,就替叔问个好。”
拴柱这时心里对王掌柜十分感激,改了口说:“大叔这么安排,晚辈心里过意不去。”
还没等拴柱把话说完,王掌柜就说:“嗨,说甚过意不过意,都是口里出来的,老祖宗上还有那么一层关系,也算是自家子人,出门在外都该相互有个帮衬。”
王掌柜说过后就引着拴柱出了房门,去拴马棚让人牵过他的骡子来交给他。又去牵过一匹马来,招呼两个人上路。拴柱见他骑来的光背骡子背上已备好了一副鞍,正要对王掌柜说什么,王掌柜笑了笑说:“还愣着个甚。骑上走吧。有个鞍子好骑些。”
拴柱没再说什么,两个人出了院门,各自骑了骡马,穿过一条小巷,离开西脑包,向西南方向奔去。
拴柱出了义兴号院门的当儿,镖局的两个后生在屋里正悄声说着话。一个说:“我说老弟,方才那掌柜的说张常孙三家三兄弟到南方入了乱党,会不会是真的?”
另一个接口说:“这年头,很有可能。宁可认作是真的。”
“你说他们三个,哪一个不是家里现钱花不完,粮米羊肉吃不完,绫罗绸缎穿不完的主,为着甚要去入了乱党呢?”
“嗨,这年头,谁晓得人家心里想甚呢。”
“嗨,你啊,又是个这年头,却也说不清个甚。我可是想了,你那口里也是吐不出个甚道道来。”
那接口说话的后生本想听听比他稍长一些的后生这会儿心里的想法,却禁不住人说他嘴里说不清个甚的话。就说道:“嗨嗨,你老兄可是小看人了。你就没留心啊,那掌柜的说话遮遮掩掩,说了一句再不说了,这内中定有些缘故。再说呢,常家祖上就是耍枪弄棒的,到了他们这一代,骨头里还能少了老祖宗遗传下来的这习性?你看那常拴柱,从口里走出来只几步,就从劫匪手里牵过一匹骡子骑上了。这些人后脑勺有反骨,说不定甚时候就会做了反贼。至于那张家呢,也是一样。祖上那么大的家业如今竟没人守,你能数得出来哪一个是实实在在做买卖,守家立业的人。那孙家咱不敢说,可至少跟着那两家弟兄,要是有一个是老鸹(乌鸦)的话必定都是老鸹了。”
四九“哎呀,我还以为你就会个这年头呢,原来你还真是一套一套的呢。这么说咱俩还没白来。咱是不是该再弄清楚些他们的事才对呀。”
“是这个理。可咱是受雇于人,磨道的驴,得听从隔壁那小子的吆喝。要不咱走走克?”
“嗯。走走克。”
说话间两个人出了屋,去敲祥生那间房的房门。
王掌柜送拴柱走出院门,返身又走进了祥生住的那间房。这阵儿他正和祥生说话。王掌柜告诉祥生说:“拴柱性子急,吃过饭也不歇息一会儿,就要出去寻人去。留下话说,他出去还返不返回来,几时能返回来,不好说。让我转告你,要是你急着要回口里,就不必再等他。不要耽搁了打摞老祖宗的日子。”王掌柜这番话既是给祥生打了招呼,又是在询问祥生离开的日子。
祥生并未多想,说了声“他自个儿去就去吧”,就没了话。
镖局的后生正要敲门,听得屋里有说话声,就站在门外听屋里说话。听了一阵只听得说拴柱已走了一件事,再没了说话声。两个人大失所望,还是硬着头皮敲了面前的房门。
屋里祥生只淡淡说了一句话,就没了话题。王掌柜也不好再问下去,一时又不晓得面前的东家人心里在想着些甚,望了望祥生,没有立即开口。恰这时镖局的后生敲门进来,解了屋里两个人的尴尬。
王掌柜见镖局的两个后生推门进来,打了一声招呼后对祥生说:“少东家,你的人来寻你,就告辞了。有甚事要办,就说一声。”
祥生正要起身送王掌柜出门,还未开口,进了门的镖局后生发了话:“哎呀呀,王掌柜,我们才过来,怎就要走啊。我们俩到这里来,人生地不熟,去没个去处,正想寻个人说说话呢,就坐坐吧。我俩还想请教王掌柜些事呢。”
王掌柜见这两个后生进了门站在门口正好挡住了去路,又如此说,只得坐回原处,对两个后生说:“两位想要问些甚情形,只管说,包头这地面上,咱还是熟悉的。”
两个镖局后生见王掌柜又坐回了原处,问他俩要想问何问题,一时却没有事先准备,一时语塞。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那年龄稍大些的才说:“其实我们俩也没甚要紧的话要问。只是张家几百里地来一趟,也真是不易,就这么打道回府了,你家这少东家脸上可是无光啊。怎说也该打听出老东家个准讯来,少东家回去有个交代。”
王掌柜在生意场上滚打了多年,早已听出这后生的话音,不由心中一阵无名火升了起来。他心想,这里是张家的地盘,哪里有你一个为人护身的奴才说三道四的理。他正待要冷言挖苦他几句,祥生却说话了:“哎,既是王掌柜说三爹不在包头,就不会在的,王掌柜也为着三爹早些回来着急呢。他人不在这儿,我回去有甚不好交代的呢。”
祥生本不想看到他的三爹。他知晓了三爹不在包头,心头如释重负,是他说这话的本意。王掌柜却觉得祥生这话说得还中听在理,暂且息了心中的火气。那年纪稍轻的后生却并未看到王掌柜脸上的不快,不知高低,又接口说道:“嗨,嗨,依我说呢,少东家既是东家,也就无须过谦。掌柜的既为掌柜,理当多为东家费费心。既老东家已多日不在店里,或寻或问,或向东家人报个讯,总该早些让东家人知晓事体才是。总不成老东家两年不在也就是,三年不回也就是。要是再长的时间还没讯,无论人去了哪里,还是店归何主,总得有个交代呀。”
这后生的一番话说过,祥生却坐在那里无动于衷,半晌无一言。王掌柜这会儿气恼得七窍生烟,面色由黄变青,由青转为紫。他双目审视了一阵祥生,见他一言不出,就说:“少东家,这后生的话可是你的心中所想?”
祥生见王掌柜双目圆睁,声粗气硬地在向自己问话,心里已知他听不得镖局后生的话,赶紧说道:“哎呀,王掌柜,这是说哪里话呀。祥生晚辈人,于今无成一事,在家里并不受人待见。行到此处,只为奉着母命,来寻三爹,哪里敢有甚非分的想法。再说先人创下的这一片产业,就有千贯万贯,也不归晚辈的门下。就是有甚想法,也该是人家老三自家。”
王掌柜听了祥生的一番话,倒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他的心里稍许平稳了一些。可再一思量,这种话出自不相干的旁人之口,绝非空穴来风。分明是张家有人惦记着这里的产业,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借着让祥生来寻老东家,有意雇了两个人,明里是为了祥生的安全,实是来借机发难的。既然如此,还是说开了好,免得张家人生疑,也免多事的人挑唆。
王掌柜想到此,就说:“少东家话是如此说,可你带来的人却是不依不让。如未得主人的授意,没有如此说话的道理。我这就取一样东西来,你可看过,也好回去向张家上上下下回话。”说过,就从座椅上起来,开门出了屋。
王掌柜出了屋门,祥生即埋怨两个镖局的后生:“我来这里并无别的事体,你两个怎乱插杠子呢。”
镖局的俩后生笑了笑。年龄稍大些的说:“嗨,嗨,不是我们兄弟俩要为难他。你看这店掌柜,才见面呢,就倚老卖老,数落了老张哥你一阵子,我们就看不过眼去。后来呢,又只顾和你那姑舅兄弟套近乎了,也不看你是东家。刚刚呢,可打发你那姑舅寻亲去了。你没听他说你那三爹是入了乱党?显见得这掌柜没安好心。再说呢,你三爹出去多日不见人,谁晓得这话是不是真的。要查实是真的,人自不必说,这店铺可就没收充公了。无论怎说,这地方快不姓张了。我俩可是为你们张家着想啊。”
镖局的后生正说着,王掌柜推门进了屋。他的身后跟了一个伙计,手上拿着一本记事本。王掌柜进屋后也不管屋里的三个人,就坐在了他刚刚坐过的椅子上,身后的伙计把手中的记事本放在王掌柜身旁的桌子上。王掌柜坐下后即翻开记事本,对祥生说道:“少东家你过来看。哦,这俩后生,也过来看看。这里有老东家走前留下的亲笔嘱托文书。店里已安记事日期粘贴在记事簿上。老东家说,为由义兴号东人张敬亭出行事宜,特立此文书。张某敬亭因义兴号事南行,或将经年累月,预难料定,号内一应事务由王姓兰德掌柜经管。张敬亭年月日。我王兰德正是尊崇着老东家的这张嘱托行事的。为着张老东家的事可是不避冬夏,尽心费力,问心无愧。”
祥生并无心计,凑过去看了一遍那张文书,那文字与王掌柜说得并无二异。那镖局后生站在一旁,扫了一眼桌上,看了看祥生,说:“我们俩也就是那么说说。这都是你们张家和掌柜间的事。我俩也是听掌柜的说张老东家说不定入了乱党,才替张家担心呢。掌柜的也不能不担心。”
王掌柜这会儿又见镖局的后生插话,不由又是一股怒气:“嗨,这俩毛头小子,奶腥味没退,却管起天下大事来了。张家雇你们是为着少东家的平安,你们能管得了天阴下雨,日起日落?”
祥生见王掌柜动了气,这才说道:“哎呀,王掌柜,他们是晚辈,又不是事中人,没来由和他们一般见识。我可只是来寻三爹。寻着他了,传递家母的话,叫他回去主事;寻不着了,我这就回口里,对家母说,三爹不在包头。那文书的事,我看了也不敢说个甚话。这些事要说也只有张家的先人们去说。”
祥生还没说完,镖局的年轻后生接口说:“好了,好了。咱谁也不用争了,也不动气了。你看看,这不是娘娘偷了人,皇上不急,太监急,寻着找事?咱俩只管来的人平安地来,完好地回去。天塌下来有人顶着,管你我屁事。咱回屋睡觉。”说完硬推着站在他跟前的那个后生出了屋门。
两个镖局的后生出了门,王掌柜让随来的伙计收起记事簿,对祥生说:“既是少东家说要张家的先人做主,还望回口里后对你家娘娘说过,由她老人家决断这里的字号该怎办。”
祥生这才说:“唉,娘娘卧病不起,不是别的病,是迷窍醒不过来。只怕是难以好转了。”
王掌柜不由说:“哦,哦。这可怎处。你张家不幸啊。真个少了主心骨了啊。”
祥生也接口说:“唉,是啊。家母主不起事来,众人们让晚辈我家那口子管事。这不,这几个月了,害得我也成天不自在。”
王掌柜心里想,怪道这回见了少东家,不似人们以前说得那个样子了。早些有一点儿约束,也不至于至今一事无成。王掌柜又和他说了一会儿话,知他没有别的事,客套了几句,出了祥生住的屋子。
那两个保镖离开张祥生的住处,出了院门,相互嘀咕了一阵,觉得此地没白来。他们要自己走出去,探听出张家、常家和孙家三兄弟的确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