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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张祥生归家如犬丧家 老宅院葬亲欲从善举

祥生在县城混了两天,懒洋洋返回张家寨。踏进家门后又和楚楚拌了几句嘴。楚楚开口就数落他整日在外闲混,没有正事,又埋怨家里老人病得躺在炕上也不管不问,活得不像个男人样。他不想听媳妇数落他的话,回敬了几句。两个人正你一句我一句斗嘴,老太太的下人过来说,村里人来看望老太太了,大太太让来叫大少奶奶上去呢。楚楚没心和他多理论,出了屋门,进了东院。祥生听她说老太太病了,见她急着出了门,就后脚出来,跟着进了老太太住的东院。

祥生踏进东院的门,正碰上他的妈妈从上房出來,从台阶上走下来。祥生妈好像压根儿就没看见儿子就站在跟前,眼不转,嘴未张,脚没停,径直往她的卧房走。祥生见妈妈迎面走过来却不理他,那一张脸像乌云笼罩着的天,不知又为甚生了他的气。他只得跟在她的后边,向卧房走去。

祥生妈推开房门,身子进了屋,随着“砰”的一声响,闭上了房门。祥生正要抬腿进屋,见他妈妈进屋后用力闭上屋门,站在门口停了脚步。他心想,就是一两日没回家,也是常有的事,倒好像又撞下了甚大祸,一个是数落,一个又是黑着脸不理人。要是上房那祖宗能开口,总得又要唠叨一阵子。他站了一会儿,返身就要往外走。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合适,转过身来,轻轻推开了那扇狠狠闭上的屋门。

祥生妈进了屋就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生闷气。本来她从婆婆屋岀来就憋着一肚子气,迎头又撞上让她丢人现眼的儿子,不由得闷火窜了上来。她见他开门进来,头也没抬,绷着一张紫青的脸,劈头盖脑骂道:“你个不长记性的东西,还晓得进这个门?”

祥生见妈妈一脸怒气,只得上前说道:“妈妈你这是生的甚气。不就是出去了一两天?这不,听说娘娘不精神(有病)了,就来看就是了。”

“嗨,妈妈生甚气,不生气。有你这么个宝贝圪蛋还能生气!看你娃娃多有孝心,还知晓这院里有你要挂心的人。你说是张家没积德呢,还是祖坟选错了呢,怎就托生了你们父子俩一对活宝贝呢?你老子害得人人不像人,鬼不是鬼,还嫌不够,又养了你这么个孽障,整天东家出,西家混,不务正事。如今倒好,连不相干的人都当着面指指戳戳。我这怎就遭逢上你们父子两个破败星了呢。”

祥生妈一顿没头没脑的数落,祥生一时摸不着天地。他不清楚今儿究竟是怎么啦,是哪一桩事扰动了她们?回到家来眼睛里都是铁青的脸,耳朵里全是数落他的声。他以为在县城被侦缉队扣押了一天,传到她们耳朵里了,就不在意地说:“哎呀,妈呀,人一进门,西房那刺儿女人就没完没了。怎今儿妈妈也看着儿子不是人了?儿子就是迟回来几天,也就是人家叫去问了问话,外人家不信儿子没干瞎事,家里人也都不信了?过几天二弟庆生回来时,你们问问他,还是他保我出来的。”

祥生妈本来是因老太太生了病,为着料理院子里的事老五爷说的那句话生气呢,却没想到儿子在外边惹出乱子,还让人抓去问话。听他说完,顿时气得七窍生烟,颤抖着喊道:“好你个不省事的畜生,丢人败兴在张家寨跟前还嫌不够,可到县城去散德(丢人)去了,倒让人家禁幽(扣)起来了。可好啊,张家出人才了,扬名声了。”

四一祥生见妈妈越说越生气,心里着了急,赶紧往前挪了几步,上前扶着妈妈的胳膊说:“妈妈不用生气,儿子甚瞎事也没做。是他们看错人了。那些人没难为儿子,只是把二弟庆生叫来,说了几句话就让走人。临走时还给了几块钱,说拿去吃饭去。”

“嗨,还说没甚事,没事还得用人保出来?你见哪家的本分人让人家弄到那里边去。没有你二弟说情,你还不是在里边待着!你看看人家,活得有头有脸的。再看看你,让人去保出来。你还不觉得丢人败兴!”

祥生已没有耐心再听他妈妈再数落,气急地说:“哎呀,行了吧。我就是活得不如人家。我也想着光光彩彩,有眉有眼来着,你说说,这一大家子人,哪一个把我当个人看?整天就是横鼻子冷眼。连那个甚队里一个姓章的队长说,我和我那两个兄弟不是一个道上的人,走不到一起。我就是不如人家,我和谁也不想走到一起。可他还说了一句中听的话。他说,他就喜欢我这样的人,日后说不定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呢。”祥生说完这几句没头没尾的话,一甩手出了妈妈的房门。祥生妈直愣愣看着儿子走了出去,半天没缓过神来。

祥生从妈妈的屋里出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想了一阵儿,还是反过身来,抬腿向北边的高台走去。他推开上房的门,只见房中八仙桌的一边和大炕一边的青色炕毯上坐了几个人在叙话。八仙桌上和地毯前的矮几上摆放着的茶杯冒着热气。老五爷坐在八仙桌的一边,八仙桌的另一边椅子空在那里。炕上坐了张家几个多是远门的本家人。老太太斜躺在大炕另一边的炕毯上,炕毯上一块细软的丝褥和锦被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楚楚依坐在炕沿边老太太的脚边。

祥生见寨子里的人都过来探望,知道娘娘病得不轻,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就反过身想往空着的那张椅子上坐。楚楚回过头来说:“既来了,先过来看看你祖宗。那里是妈妈坐的地方,你另找个位子坐。”

祥生一阵尴尬,凑过来喊了一声:“娘娘,孙子来看你来了。”那老人先前一直在昏睡。有时醒过来了,也和人搭不上话,神情呆滞,记忆几无。这会儿听得有人叫她,竟睁开眼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是那爬孙小子祥儿吧?”

众人一阵惊奇,不由都把目光转向躺在大炕另一边的老太太,却见她仍然双目不睁,似醒似睡,平静地躺在那里。老五爷笑着说道:“嗨,你们看看,还是骨肉亲呐。我们这几个人坐了一阵子了,谁喊也没搭声。才祥生家的进来,坐在跟前喊呐,身上摸呀,动倒是动了动,也没说话。这祥生亲孙子就喊了一声,老太太竟睁开眼,说话了呢。祥生,你小子可要记住了,这老祖宗这个时候了,心里还惦记着你呐。日后你可是要混出个样样来,为你娘娘争口气,为张家争争光。也给众人们看看呢,我们祥生不是爬孙没出跳的。”

祥生没顾得听老五爷说话,凑过去又叫了几声,竟再没有回应,刚刚睁开了一道缝的双眼又闭上了。祥生反回身倚坐在炕边上,低着头,一双眼睛瞅着屋里的一片空地,没有表情。屋子里的人看着这情景,都不说话。大炕一边的老太太安详平静地躺在那里,像睡熟梦周公,又似在一边闭目养神,嘴角不时露出一丝笑意。屋子里的人们不知道这老太太究竟得的甚病,谁也不敢妄下评判。

这会儿祥生妈又推门进来,慢慢坐到八仙桌边空的那张椅子上,招呼了一声,让众人喝水用茶。老五爷扭过身来对祥生妈说:“我们几个远门子的张姓人,约同过来看看老太太,也不用都在这儿陪着。你也是奔天命的人了,叼空里还要歇好。正好你们婆媳和祥生都在,我想说一句话,不晓得合不合适。依我看老太太的病,你们就想法给送送。如今看上去和好人一样儿,就是迷了窍。是哪一路的神仙,送一送送走了,兴许就好了。再不行,就把上院那老人安顿了吧。也没准那老先人不愿在这院子里了。”

祥生妈觉得老五爷说得有一定道理,只是有些为难,就说:“五叔说得也是。只是这大荒年的,这个时候正是青黄难接的时候,办得贫气了,对不住这祖宗;办得张扬了,让人戳脊梁骨啊。再说呢婆婆这个样子,我们娘俩又没经过这种事,怎个办呢,也不晓得应不应承下来。”

老五爷笑了笑说:“你婆婆强健的时候就和我商量想早些打摞了老婶子,五叔也是这么想来着。这两天我又思量着,如今也顾不了许多了。我想,张家老辈子人在的时候,逢大灾荒年后青黄不接的时候还要设粥棚舍饭呢。咱办几天事,再舍上月把粥,权当行善呢。谁还能说甚不好?谁还能不来帮帮忙?”

楚楚听了也觉得这倒是个好主意,插了一句话:“五爷说得不错。可我倒是听娘娘说过,张家平常年份口里的地收些租外,往年秋后到过年间,总要从后套拉粮送面回来,就是这个年福生爹没回家过年,粮也没送回一点儿来。租就不用说了,没听说收进来过。如今娘娘迷窍着,我也不晓得存粮还有多少。一旦支起灶来,不知道得多少粮能支应下来。”

这个话一时倒把老五爷问住了,他不晓得往年遇了大灾张家拿出多少粮来舍饭。坐在一边的张榆生插话了:“嗨,这也能估摸出来。就光绪年间那一年大旱,张家设了粥棚,一天总有一二百人来喝粥。按二百人算,一天四十斤粮差不多了。一个月大抵四石粮。”

听张榆生这么一说,在座的人和张榆生开起了玩笑,有的说:“嗨,好你个张榆生,还真是鬼着呢,你怎把张家的底摸得那么清呢?”有的说:“你看看,你看看,谁敢再说我们榆生兄弟是榆木圪垯呢,账算得可好着哩。连张家的大账都敢算。”老五爷笑了笑说:“哎呀,你们几个不要玩笑人了。要这么说,有个三五石粮就行,可榆生这话有个准头没?”

张榆生听得人们取笑他,虽不甚在意,却也有些不自在,见老五爷问,就又说:“那年舍饭,我在那棚里干了整一个月,一早加火添水下米,一勺一勺打饭。有时看人多了,赶紧再熬一锅。实在不行,粥锅里舀几瓢开水。一天就是一斗多米。”

老五爷听了,回过头来对祥生妈说:“那个时候是有的舍,有的不舍,十里八里来的人多。如今听说公家要在几个地方设棚舍饭,远近有些能力的富户怕也得拿出些粮来。这么估摸,来的人不会多过光绪年间。你们婆媳就合计合计吧。”

楚楚斜坐在老太太的脚下,听得五爷这么说了,扶着老太太的身子,摇了摇说道:“娘娘,五爷说咱该设棚舍饭,你老人家可拿个主意,是行得呀还是行不得?”

老太太身子动了动,似是要说话。楚楚原是随意发问,没想到她似乎听懂了问她的话。楚楚就又往前靠了靠,重复着问道:“娘娘,你说行呀不行?”

老太太嘴角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含混不清的声音:“设—棚—舍—饭。”

他们都听见了老太太含混不清的声音,却没琢磨出她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再看她双眼闭着,脸上平静安详,又像是在那里熟睡了。

老太太的声音微弱,可大家还是听到了。众人更为惊异,他们觉得这老太太心里没全糊涂。她能从轻声呼唤中辨岀祥生的声音,能听得出众人议论舍粥的事。只是她难以表达出她心里想说出的完整的意思。

祥生坐在一旁既没挪动身子,也没说一句话。祥生妈也没说话。这屋子里张家四个主人,为老五爷提出舍粥的事都没个定主意,让人们费琢磨。那老太太说了话算数,谁也不敢阻挡。可这阵儿她只说了四个字,没说行与否,费人猜度。祥生妈在这件事上还没说话,人们猜不出她肚里究竟是甚想法。楚楚从话语中是肯了这事,只是初涉张家宅子院里的事,还看不出她敢不敢下决断。祥生从头来没说过一句话,兴许搅混的就是他。屋子里除了这四个人外,都是来看老太太的客,事关张家几石粮的出入,除了老五爷,谁也设资格插言说话。可老五爷方才那话已说得很清了,她们听得出来,只要张家有能力,这事就应当办。张家两个女主人不放话,谁还能再说话。

停顿了一会儿,楚楚转过身来,对老五爷说:“五爷,我看娘娘的意思是说就按你老人家说的办。娘娘主事的时候,有事常找五爷来商量,如今娘娘躺在那儿,这有了事还就得五爷出主意。侄孙媳妇年轻,你老人家就多费费心吧。”

祥生听了媳妇的头一句话,怒从心起,却无从发火。又听她后边的话,觉得她已当了这大宅院的家,更有些愤愤然。他抬起身来,推开门出了房门。祥生妈望着儿子的背影,并没有阻止他,淡淡地对老五爷说道:“就着媳妇说的吧,五叔你就多操些心。”

老五爷听得出,祥生妈心里并不十分畅快,只是碍于众人的面子,虚与委蛇罢了。他应了声楚楚的话,就站起身来,走到大炕沿前,大声对老太太说道:“老嫂子,你就歇着,把心放宽了。慢慢就会好起来的。我们这就走了。过几天再来瞧你。”

老太太身子一动不动,却见那闭着的双眼缝间渗出两颗晶莹透亮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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