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王朝承元二十八年,夏历七月十五.
陪都宁陵,田府,荫华苑。
李焕焕依旧慵懒地横卧在贵妃榻上,这段日子,她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因为临近生产,再加上怀孕以来,一天天肿起的腿,让她的行动十分不便利。
走两步气喘吁吁,步子还蹒跚,像个老太太似的,惹得寡淡的她,十二分憋屈,只想把肚子里的这个球,快点给拿出来。
相较于李焕焕没心没肺,汪嬷嬷不愧是多吃了几年饭的人,她更是担心孩子出生时的状况。
因为在大夏朝有一种说法,生儿十死四生。
可见生个孩子,得冒多大的风险。
还有就是孩子出生的时辰和日期,尤为重要,这关系到以后孩子的婚嫁和风评。
最好不要生在七月或者是二月,尤其是今天,七月十五。
望着小姐高耸的肚子,汪嬷嬷十分无奈。
虽然大夫说,最早八月初生,可是,自从得知妙琴近段时间老是和赏琴,也就是当初的陪嫁丫鬟之一,后来被老爷收了房,目前在孙秀珠的秀珠阁当差,这么一个两面三刀,奴颜媚骨的贱婢来往后,她的心老是不踏实。
总觉得小姐生产当天会发生点什么。
她一直建议小姐去庄子上生产,即便是孩子生在了七月,哪怕是鬼节,到时候给隐瞒几天,都无所谓的。
可是,小姐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不听劝告,非得留在府上生产,急死个人啊。
李焕焕看着急得团团转的汪嬷嬷,又好笑又心酸。
在自己家里生个孩子,还提防得像个贼。
她想到了那个所谓的夫君,简直就是一个人渣,败类,没能力学人家三妻四妾,连自己的后院都守不住,还一天到晚的当大爷。
抬头看看铜壶滴漏,申时,距离亥时还有近四个时辰,早着呢,先吃点东西,饱饱肚子吧,待会可有得力气要使。
汪嬷嬷看着埋头大快朵颐的小姐,很疑惑,小姐今天是怎么了,一下子吃这么多。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脸色煞白,“小姐啊,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菩萨保佑,可别生在了今天,否则小姐和肚子里的小少爷这辈子就全毁了。
李焕焕抬头,满脸无辜,“很好,有劳奶娘关心了。”
汪嬷嬷见此,不再多言,原本端庄秀气的脸,一时竟然苍老了不少,眼角处皱纹深深印出,看得李焕焕一阵愧疚。
想到亥时要出生的孩子,她觉得很是对不起汪嬷嬷,到时,嬷嬷该是多么的伤心难过,绝望。
可不这样做,恐怕生产当日就是她和孩子的死期了。
这大家大户后院向来是个吃肉不吐骨的地方。
夜已经深了,因为今天是七月十五,鬼节,一大早田青云就带着孙,黄两个妾室,两个庶子庶女去了磐涅室烧香听佛法,李焕焕因为怀孕,就没去。
往年他们去寺庙往往会住上几天,今天看样子,有些人注定要把自己当戏子来看,说不定他们正在往回赶的路上,掐准时间来看戏。
李焕焕摸了摸高耸的肚子,叹了口气,走进内室,看了看铜壶点滴,戌时,一切都要开始了吗?
她拿出那绣着一半福娃娃的挣子,交代妙琴去烧开水,说自己想沐浴。
妙琴满脸疑惑和兴奋地盯着她的肚子看。
李焕焕看在眼看,贱婢,吃里扒外,以后有的是机会整治你。
退下淡蓝色纱衣,换上雪白的云烟衫,招呼汪嬷嬷。
“奶妈,您是我最敬重信任的人,我母亲早亡,是您一把鼻涕一把泪,含辛茹苦把我带大,今天我要是有什么意外,请您务必拿着这封信让杜行立刻带你回我娘家,找我爹,千万不要管我的后事,您记住了啊。答应我。”
汪嬷嬷满脸诧异,神情复杂地看着李焕焕。
“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奴不明白啊,小姐。”
李焕焕满脸悲伤,爬到床上,静静躺下,别过脸,把挣子放到肚子上,不言不语。
汪嬷嬷看着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出了内室,打开荫华苑的大门,该来的,躲不掉啊。
李焕焕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内心最后一根弦断了。
从此以后,这尘世就只有咱娘两最亲了,孩子,咱们今天一定可以挺过去的,对不对?
李米乐感觉到自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暗幽深的隧道中艰难滚动,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浓浓的血腥味。
她很想伸手去触一触这隧道,可是,双手像是被捆住,全身像是被束缚在一个小小的麻袋里一样,憋着难受。
就连嘴巴也被封住了,发不出一点声响,头昏昏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这个隧道里没有半点印象。
唯一记得的是,自己好像是在水边和一个男人说话,那个男人面容模糊,只记得穿着蓝色的衣服,好像有对小梨涡,咦,怎么眉眼都记不清楚了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荫华苑大门外,一群刚下马车的人,以田青云为首,浩浩荡荡向苑内涌来。
田青云神情复杂,风尘仆仆,看着大门全开,微微诧异,转过头,对一鹤发童颜的老头说。
“香神医,内子的命交给你了,如果万一不行,请一定要保住大人,孩子么,你看着办吧。”语止,似乎耗尽了毕生的精力。
一旁的孙秀珠微微一愣。
黄雅汀杏眼闪烁,意味不明。
众人径直走进了内室,看着一身雪白云烟衫,静静躺在床上的李焕焕,娇艳妩媚的脸上,一片惨白,血水顺着大腿根处,缓缓流出,雪白的云烟衫立马染成了红色。
田青云冲香神医点点头。
香神医走到床前,开始把脉。
田青云转过头,看向一干妾室和庶子庶女,往日神采奕奕的虎目,空洞无神,有气无力地挥挥手。
“都下去吧,早点休息,今天的事情,不要对外张扬,否则以后这田府就没有你们的立足之地,明白吗?”
众人陆续离开。孙秀珠回头看了看床上惨白的李焕焕,清澈的大眼中闪过几抹笑意。
待看到,正对着床,歪坐在梨花木椅上的田青云,眼中浮现失落,失望。
黄雅汀仿佛什么都没看到,又什么都看明白似的,双眼扫过三人,似笑非笑,拉着女儿田昭娣匆匆离开。
孙秀珠,并不打算离开,走到外间,拍醒酣睡的儿子。
“鸣儿,你母亲,要生小弟弟了,以后啊,你可是哥哥了,恐怕以后你只能陪姨娘了。”
三岁多的田一鸣,听得满头雾水,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孙姨娘。
“姨娘,我给你背诗,你高兴,爹爹也高兴。”
孙秀珠一怔,傻儿子啊,你这个时候还惦记着背几句酸诗呢,你的父亲和家业都快没了,真是个傻小子。
面上却笑得和善,“背吧。”
于是,别扭的一幕出现了,内室里面李焕焕在拼死拼活地生孩子,外间,三岁的孩子,正摇头晃脑的背古诗……
李米乐还在隧道中慢慢地滚动,一阵怪异的馨香袭来,血腥味更加浓重,一股强大的气力,在拼命地把她向外拉。
于是,顺着外力,她快速地向隧道深处坠落,眼前白光闪过,她全身一轻,束缚打开,伸展四肢。
咦,不对劲,自己的手脚怎么变得这么小了,脑中一闪,尼玛,这是穿越了啊,还是新生儿!
天空传来轰轰的打雷声,香神医,提起满是血的婴儿,轻轻地拍了怕她的屁股,婴儿嘴角咧开,发出呜呜的低鸣声。
歪在梨花椅上打盹的田青云猛地睁开血红的眼睛,冲到床边,看着昏睡中的李焕焕,用手指探了探鼻息,松了口气。
再看到香神医手中满是血的孩子,俊朗的脸上闪过几分欣慰,颤抖着,准备去接孩子。
香神医低垂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大声道,“恭喜田老爷,是个千金,母女平安!”
外间的孙秀珠听闻,笑意深入眼底,冲入内间,“恭喜老爷,恭喜夫人,二小姐可真漂亮啊。”
一直被香神医抱在手上的李米乐听到娇滴滴的女声,心里一阵恶心,尼玛,绝对是个三儿,这声音听着就恶心,拿腔拿调的,矫情得很嘛。
我睁开眼,睁眼啊,好好看看这地儿,熟悉熟悉一下环境呀。
啊,为嘛眼皮这么沉,睁不开,我睁,我再睁,我还睁……
妙琴这时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汪嬷嬷也跟着进来了。
手里拿着一个包被,斜眼瞟了一眼香神医手中的孩子,还有一旁面有喜色,搓着手的田青云,心一横。
“老爷,可否让老奴来给小姐洗头遭?”
田青云点点头,香神医立马把孩子递给了汪嬷嬷。
汪嬷嬷面色平静地接过孩子,放到盆中,拿着素绫巾子轻轻给孩子擦身子,干净的一盆水,立马就染红了。
妙琴眼里满是嫌恶,端过脏水,又换了一盆干净的。
汪嬷嬷也不理会她,低着头,继续给孩子洗身子。
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小姐,你执意要这么做吗?执意要在今天把孩子生下来?
好,你我管不了,但为了咱们今后的生活,这个孩子万万留不得,还是个女孩子,这辈子算是毁了,留着就会是祸患。
一辈子给人话柄,一辈子生活在诟病中,一辈子被人搓脊梁骨啊。
李米乐感到自己进入了热乎乎的水里,一双软软的手,正轻轻地给自己擦洗身子,力度轻柔,好舒服啊,真温柔。
呵,洗到头了。眼睛也轻松了,耳朵也可以听见了。
李米乐慢悠悠地睁开了双眼,呵,原来刚才是被血水胡了眼啊,我说,怎么就睁不开呢,白白吓了半天,还以为穿越到一个残障儿身上呢。
汪嬷嬷正在发神,对上了忽然睁开眼的婴儿。
初生儿的双眼,清澈明亮水汪汪,似乎一眼就看清了人心中的欲念。
汪嬷嬷心里发怵,手上擦拭的力道加重,白嫩的肌肤倏尔红了一片。
李米乐看清了给自己洗身子的人。
一个三十多岁的古代妇女,面容端庄秀丽,穿一件枣红色的长裙,裙裾上绣着点点雪白的梅花,一根白色的织锦腰带将她纤细的楚腰束住,三千青丝被梳得一丝不苟,绾了个坠马髻。看上去爽快利索。
可是,怎么看,这古代妇人,眉眼中有说不出的郁色。
嗤,丫的,说你有心思吧,下手这么重,可怜了我一身娇肉啊,哭,放声的哭,丫的,就不信你不回神,呜呜呜……
突如其来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声,把屋内神色各异的几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
汪嬷嬷回神,有点懊恼自己的分心。
田青云咪着眼,看了洗净后,白皙精致的婴儿,淡淡的喜悦中透出几分无奈和担忧。
香神医则一脸焦急,向内间的屏风处频频张望……
“啊——”丫鬟雅琴慌慌张张地冲进了内间,清秀的脸上满是惊恐。
众人收回心思。
田青云皱了皱眉。
汪嬷嬷刚把孩子打包好,递给妙琴,脸色铁青。
“雅琴,你这是干嘛,作为奴婢的基本规矩都忘了吗?不经主人同意,就可以随便闯入内室,看来以后,你这规矩还要好好的教一教。”
雅琴满脸惊慌,身体抖得厉害,双眼睁得老大,脸色雪白,含糊不清。
“恶灵啊,恶灵,嬷嬷,他们说二小姐是,是,是恶灵投胎,来,来,来索命的,并,并,并且是恶灵中的孤煞星转世,是亥时生的。”
“啪”一阵响亮的声音响起,田青云甩了雅琴一个耳光,气不过,走上前补上一脚,“混账东西,说的什么胡话。”
雅琴被踹到墙角,嘴角的血映着雪白的脸,呆滞空洞的双眼,煞是诡异。
“老爷,老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又一个惊慌的声音传入。
一身鸦青色长袍的男子惊慌失措,踉踉跄跄闯进。
看清来人,正是田青云的贴身小厮,付喜宝。
田青云眼皮一跳,这付喜宝往日做事,最是稳妥厚重,今天这般慌张不规矩,还是头一遭。
莫非真的是出了大事,想到这茬,田青云脸色很不好,回头看了看床上昏睡的李焕焕和妙琴手中婴儿,叹了口气,转身迈开步子。
“带路吧。”
香神医神情一松,随着田青云一行往苑外走去,碰到其后的孙秀珠,两人对视一眼,眸中闪过狂喜。
倏尔,恢复神情,不动声色,匆匆往外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