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王朝承元二十八年,夏历七月初十。
陪都宁陵,田府,荫华苑。
汪嬷嬷扶额,来来回回在内室走来走去,端庄秀丽的脸,忧心忡忡。
上好的绣着满树梨花争芳的鸭江绸帕子捏在手心,和着额头的汗,黏糊糊,皱巴巴。
内室贵妃榻上,横卧一妙龄女子,表情慵懒。
青葱玉指拿一挣子,漫不经心瞅着挣子上绣了一半的福娃娃,丹凤眼,波光流转,似笑非笑。
汪嬷嬷突然停下脚步,似乎定下了什么,杏眼中精光一闪,倏尔坚定。
转过身,看到贵妃榻上的人儿,满脸无奈,敢情,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这位火烧眉毛了,还是一副玩世不恭,懵懵懂懂。
“夫人啊,有些话,老奴不得不说,有些事情啊,我们不得不提前谋划。”
“奶娘,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你我之间无须客气。”妙龄女子放下挣子,欠了欠身,娇艳妩媚的脸上,满是受教。
汪嬷嬷既满意又头疼,这小姐啊,永远谦虚有礼,洗耳恭听,可一转身,就左耳进,右耳出的,完全阳奉阴违,南辕北辙。
汪嬷嬷,给妙龄女子使了个眼色,向一边伺候的丫鬟妙琴,努了努嘴。
妙龄女子余光瞟了一眼正打着蒲扇的丫鬟,一如既往的呆板木讷,只是稍微加大的风劲度,泄露了打伞人此刻内心的紧张焦急。
妙龄女子摸了摸高耸的肚子,抬起头,对汪嬷嬷眨眨眼。
“奶妈,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汪嬷嬷一阵疑惑,看到妙龄女子眨眼,似有所悟。
“小姐,要不,明天去跟老爷讲一讲,让您去庄子上住几天,散散心,毕竟这天气又热,鬼节马上要到了,到时候可别冲着肚子里的小少爷了。”
她将“鬼节”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打蒲扇的妙琴顿了一下,看到汪嬷嬷投过来的不虞眼色,立马慌张地扇起来,力度过大,扇得妙龄女子外罩白色梅花蝉翼纱,微微吹起。
汪嬷嬷眼刀子朝妙琴直飞,妙琴满脸惶恐,妙龄女子秀眉微蹙。
“好了,汪嬷嬷,这事我知道了。妙琴啊,你辛苦了,去休息吧,换雅琴来打扇吧。”
汪嬷嬷听到“汪嬷嬷,而不是奶娘”无奈地看了一眼妙龄女子,叹口气,退到外间。
妙琴,满脸感激,带着点恐慌,走过汪嬷嬷身边时,身体颤抖得厉害,低着头,仓皇乱窜。
汪嬷嬷见状,啐了一口,“呸,都是些耍滑作奸,装腔作势的贱婢。”
内间贵妃榻上,妙龄女子闻听,秀眉蹙成一团,丹凤眼中划过失望。
此妙龄女子,正是田府现任女主人,李焕焕,年方二十二,京城郜都人士,皇商李明霆独女,吏部尚书李宇霆亲侄女。
于大夏王朝承元二十四年,夏历三月初三,嫁给陪都宁陵举人田青云为妻.
这田家在娶李焕焕之前,只是陪都的一个普通商户人家。
自祖上八/代起,以经营海上贸易为生,积累了不少资产,家底可谓殷实。
衣食足而知荣辱,富裕起来的田家,开始不满商人贱籍,积极谋求脱贱籍,当上良民,进而成为贵人的家族路线。
经过几代人不懈努力,大把大把的银子哗啦啦流出,加上田家不少明面经营产业暗地化,终于在田青云爷爷辈,当上了良民。
到了田青云这一辈,他亲哥哥不负众望,考上了进士,成为大夏朝著名才子状元李宇霆的得意门生。
眼看着,田家就要得道升天,开始大富大贵的好日子了。
可是天不遂人愿,他亲哥哥在进士放榜的当天,和几个同窗去畅春园小饮几杯,没想到这一去不回,凭空消失。
成为大夏朝,至今为人惋惜的无头案。
哥哥去了,田家的好日子也没指望了,全家人悲痛欲绝,老父亲更是卧床不起。
后来,还是大嫂机灵,怂恿着田青云去参加科举考试,没准也考个进士回来,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田青云听得舒坦,田父听着有道理,于是全家一致赞同,让田青元去参加考试。
田青云刚开始也争气,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硬是裸考,考上了秀才,之后就是举人。
举人之后,就没了,一连参加三次会试,花了九年的时间,还是一个举人。
眼看着年纪一天一天大,媳妇也没一个,于是在田青云第三次落榜后,田父果断阻止了他还要继续考试的决心,几番周折后,给他求娶了皇商李明霆的独女为妻。
刚开始田青云死活都不同意。一来,他继续考试的心没死,觉得没老婆也没多大的关系,反正已经有了两个通房,段嫣然和黄雅汀,两人都是打小在身边服侍,知根知底,颇得他的欢心,暂时不考虑娶妻,而是专注学业。
二来,他觉得那李焕焕年纪太大,已经是18岁的老姑娘,肯定是别人挑剩下的,没准还有一堆坏毛病。
三来,他觉得自己是人中龙,肯定能考上进士的,等考上进士,凤凰都可以娶到。
听得田父,当场气得把端着的茶杯砸到了他的头上,鲜血直流。惹得一众女眷哭天抢地。
田老妇人更是当场表示,如果田青云有意外话,那么她就陪着唯一的独苗去了。
逼得田父拉下老脸,跟田青云苦口婆心的说教,最后,在李焕焕是李宇霆侄女的名号下,田青云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条件是,他可以随心所欲的纳妾,并且不必遵循非得嫡妻生了嫡子,妾室才可以生子的家规。
田父,想着先把儿媳妇娶回家,娶回来之后,再跟这小子算账。
可没等这田老父,喝到媳妇茶,人又没了。
新婚当天,田青云憋着气,在新房的榻上睡了一晚上,新娘子,也沉得住气,不哭不闹,也不搭理他,直接洗了,睡了。
气得田青云当时就想骂娘。想着明天不陪她敬茶,丢她面子。
可第二天,睡梦中的两人就被门外的大声喧哗给惊醒。
出门一看,才知道,田父昨晚在卧室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全府上下,都在紧锣密鼓找老爷。
这新妇敬茶自然而然取消了。
田青云也满心担忧加入了早出晚归找人的行列。
三个月后,一点线索都没有。
家不可一日无主,于是,族里商量,由着田父唯一的儿子,田青云继承家产,成为家主,至于找田父的事情徐徐图之。
这个决定的后果就是,当家作主后的田青云开始过起螃蟹生活,在府里一手遮天,田老妇人一贯溺爱他,也由着他。
他开始把手伸入内宅,先是把打小服侍的通房丫鬟段嫣然和黄雅汀升为姨娘,并且赐住嫣然阁和雅汀阁。
之后,就是架空新夫人李焕焕,让她彻底做个富贵闲人,管家和生儿育女的事情交给妾室。
李焕焕也乐得清静,对他的决定不冷不热,安然处之,堵得他心里慌,更加不待见她。
你奶奶有美貌,没情趣,不知好歹,就等着坐冷板凳吧。
当家主后,外面的应酬越来越多,出入的场所也多样化,见识到的女人形色色,他开始不满足于家里的两个姨娘和一个永远把自己当做小透明的妇人。
于是,在一个月后的某一天,堂而皇之突然带回三个女子,说是一起纳为姨娘。
李焕焕一如既往地点点头,然后就回到荫华苑,做她的富贵闲人去了。
倒是把两个妾室给急了,其中段嫣然更是明目张胆咒骂新来的三个女人,直接被田青云禁足在嫣然阁,这算是失宠打进冷宫了。
黄雅汀倒是面上不露,笑呵呵恭喜老爷,安排纳妾的事宜。
只是这样还能笑出来,汪嬷嬷和李焕焕同时将重点提防对象放到了她身上。
之后的日子到现在,就是一部血腥的内宅斗争史。
在李焕焕嫁进田府的短短四年间,田府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田青云早年连着通房,一共纳的五个妾,到如今只剩下两个。
一个是最早的通房黄雅汀,如今已生下三岁半的庶长女田昭娣。
外来的妾室也是最为得宠的妾,孙秀珠,生下了三岁四个月的庶长子田一鸣,敢情这个就是先头和田青云苟且,珠胎暗结,带球进门的。
李焕焕表示很不屑。
当然她这四年以来,成为了府里透明又公开的矛盾。
在这府里,几乎没人把她当真正的夫人,而是称呼为苑里的那位。
因为她既不管家,也不为夫君生儿育女。
但她又是不可忽视的,因她嫡亲的伯父,李宇霆如今已经贵为吏部尚书,位高权重,皇帝面前的大红人。
田青云也夫凭妻贵,走了点路子,捐了点钱,给了个正七品的通政使司经历的闲职。
总算是成为有官职在身的贵人了,田青云相当满意,更加热乎别人称他一声官老爷。
为此,他很感激李焕焕,刚升官的那会儿,还主动去找她,哄她,一连一个多月都留宿在她那。
喜得汪嬷嬷,那段时间每餐饭都多吃了一碗,说话也底气十足,以为她家小姐总算结束了三年的冷板凳日子了。
可一个月后,李焕焕怀孕了,田青云借故怀孕不宜同房为由,再也没来过荫华苑。
补品好东西倒是成车成箱的往这边送,汪嬷嬷对此很不以为然。
她家小姐娘家,那是正儿八经的皇商,还在乎这点东西,更何况她家小姐还是独女。
李焕焕倒是无所谓,即使盛宠的一个月,她也是淡淡的,惹得汪嬷嬷很是不解。
田青云不来,日子继续,只是主仆两人将更多的精力投放到了怀孕保护肚子里的孩子上。
四年里,李焕焕当初陪嫁的八个丫鬟,死了两个,发卖了两个,还有一个嫁给了庄子上的一个管事,有一个被田青云收了房,放在孙秀珠屋里伺候,就只剩下改名后的妙琴,雅琴了。
由于李焕焕,不管家,也没养孩子,爱清净,所以,苑里一直没添人,除了粗使丫头,老妈子,贴身服侍的就汪嬷嬷,妙琴和雅琴三人。
眼下怀孕,更加不能增添人手,以免惹出更多的乱子。
这些年,这些个妾室,都不敢明面给自己使绊子,暗地里不知道耍了多少小伎俩,只要不触犯到底线,她李焕焕还是可以容忍的。
孩子,你出生到这个家,究竟是幸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