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的瀑布在潭中激起迷朦的水雾,天上满月的倒影在池中碎成了千万片水波。
绫绮出了香檀殿,信步走到水边,眼中映着天穹上那一轮满月,心中隐隐担忧。这时,却听见身后传来衣衫飘动的声音,遂回过头去。
来人是个素衣女子,怀里抱了把古琴。绫绮隐约记得曾于紫檀宫后苑见过她。那一年后苑的桃花开得格外妖娆,她坐在席下的落寞之间,一曲《落花》弹得满座皆惊。绫绮还记得曲罢她与凤鸣歧相视而笑的样子。凤鸣歧当日附掌到:
“瑶璧可是我这紫檀宫里的宝贝。若不是你们来,我是断断不会把她请过来。”
凤鸣歧向来不舍得夸奖别人,这是四海皆知的事情。绫绮原来以为这二人之间有些什么,不过看今日的情形,凤鸣歧对那个人类小姑娘显然上心得多了。
“穷奇大君。”瑶璧见来人是她,眼底的落寞一闪而过,只浅浅欠身行了礼。
绫绮点点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倒的确有倾城之貌。这样一个女子,却困在紫檀宫这种地方,其痴心也可见一斑了。不过也难怪,这八荒之间爱慕凤鸣歧的女人多得丢块石子都能砸到一片,其中不乏资质卓绝的。
“真不好意思。来的人是我,扫了你的兴。”绫绮语气有些冷,立在巨石上姿态高傲。
瑶璧并未只是她,抱琴而立,身影倒映在水中,柔弱又清高,她淡淡地开口:
“大君说笑。若没别的事,瑶璧先告辞。”说罢,她便转身离去。足尖轻点水面,一只美得惹眼的白孔雀展翅而去。绫绮神色有些悲凄又有些轻蔑:
“原来是他饲喂的一只鸟罢了,竟困在了这里不得自由。可知他的心思,根本不在你身上。”她回头望望香檀殿的方向,想起方才凤鸣歧看着霓虹的样子,依然觉得难以置信——并不是像他所说,要将霓虹与自己一起困在这里吧。他心疼的神情,虽然极淡,但是依然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这近五十万年来,从未在梼杌上君的脸上,找到过那样的神情。他与霓虹,认识也不过数月。绫绮一直觉得凤鸣歧这样的妖怪,大约是没有真心可言的。所以她一直理所当然地看他“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她认为这很正常,这再合理不过了。
“不知道是缘还是劫。”绫绮叹息一声,望了望漆黑的天穹上那一轮皎月,明艳动人的脸上,依然带着担忧。今日紫檀宫外的妖瘴似乎特别的浓,只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你快闭上眼睛睡觉!”霓虹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凤鸣歧拖到榻上坐下,可他却总也不愿意躺下,推说榻上太冷,睡着不舒服。
霓虹一脸无奈地和他对望着,眼见他额前的冷汗越冒越多,只能伸手去帮他擦。霓虹觉得凤鸣歧一受伤就爱耍小孩子脾气——明明都是老的登峰造极的妖怪了。不过他这样虚弱又安静的靠在榻边的样子,倒是比平时那副目空一切的样子顺眼的多。
凤鸣歧脸色愈发苍白,却又牵强的笑了笑:
“你就这么瞬也不瞬的看着我,被迷住了吗?”
霓虹气得憋屈,白了他一眼:“你省点力气别说话行吗?”
他难得地没有还嘴,却身子一歪,躺在了霓虹的腿上。他乌黑的长发雾一般的散开在霓虹的衣裙上,像是一张水墨青花,霓虹推推他,却又不敢使力:
“上君?上君你没事吧?”
“没事,睡一会。”凤鸣歧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霓虹无语的从榻上把锦衾拽过来给他盖了一些,又听见他说:“小霓霓,我是为了去救你才被妖瘴弄伤了,你要补偿我。”
霓虹忍不住对天翻了个白眼,腹诽到:你去救我结果告诉我你救不了我还和我谈了半天条件,谁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出去的,然后还把罪名都推在我头上。活了几十万年的妖怪果然比一般人皮厚多了。不过她腹诽了一通上仍答应着:
“好好好,你说怎么补偿?”
“和我一起留在紫檀宫。”他声音有些微弱。
“那天来的时候不就已经答应你了吗?”霓虹愣了一下,还以为是什么捉弄人的条件。
“那天我只是说笑。”他声音里又有几分戏谑,气的霓虹差点一把把他给推下去,“我只是想带你过来玩一段时间,你当真了?”
哦,原来自己像被卖了似的纠结了许久只不过是梼杌上君闲着无聊的一个玩笑,亏自己还痛惜良久。这下真的把自己卖了。
“现在我是说真的,如果你答应了就真的走不了了。”凤鸣歧的语气又认真起来,“答应吗?”
霓虹考虑了一会,不知道他这样的问题用意何在,便又反问道:“那你说过的你也会呆在紫檀宫,出去的时候带我一起,还算数吗?”
“算。”他答得爽快,坐了起来,目光里竟有几许期许,吓了霓虹好大的一跳。他梼杌上君,也不喜欢总是一个人吗?他不知道自己只有几十年的寿命吗?就算呆在紫檀宫,也陪不了他多久的呀。人类的寿命,实在是太短了。
“我只有几十年的寿命,你……”霓虹有些迟疑。凤鸣歧却像完全不在意一般,只是有些急切的问道:
“不管这些,你先答应我。”
霓虹从未见过他这般焦急,只当他是疼得厉害,有些失态了,只好开口说:
“好,我答应你。”
他坐在榻边,风姿卓绝。原本没有血色的脸上突然绽开了一个惊世笑容。霓虹从未见过他这样笑的纯净,丝毫不加掩饰。他突然见到了凤鸣歧平日里见不到的样子,不禁有些怀疑,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那个抓奶戏弄自己的梼杌上君。耳畔像是有千万朵花开的声音,霓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窗外月色朦胧,温柔的透过窗棂洒了进来。
凤鸣歧靠在榻边,安心的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眶下投出一片暗影。霓虹突然想起白天在绿绮阁看见清弥的事情,心悸少了几分。他那样平静的问自己“过得好吗?”语气稀松平常的如同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
现在再想起当时一同游历玄武之国的时光,霓虹也不觉得那么难过了。
“十五岁了。”霓虹轻轻对自己说,像是一夕之间长大了一般。那些尚不知情为何物的年纪里的第一次心跳,豆蔻年华里最依赖的那个人呀,他已经,再也不会带着自己四处游历了。她与清弥的缘分,便是相伴着走了那么一段绮丽的旅程。静下来想一想,竟是成了类似亲人的依赖。
香檀殿里的沉香味道愈发浓郁,霓虹不禁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凤鸣歧睡了一会,又睁开眼睛,目光里的苦楚少了一些。他看着天空中聚集起来的妖气,不禁蹙起了眉头:“你今晚在这里睡吧,我先睡了。”
“哈?”霓虹一听,心慌起来,“我在这里睡?”她看看铺了绒毯的地面,又看看凤鸣歧那张红木榻,果断的选择了睡地上。凤鸣歧不禁笑了:
“其实你也睡榻上的话我并不介意啊。”
霓虹懒的理会他这些没个正经的话,只扶了他在榻上躺下,自己就靠着床榻坐在地上,还不忘报复的嘲笑道:“不是说榻上凉吗?终于困得熬不住啦?”
“天上这么多眼线看着,我不能表现得太反常。”他瞌了眼睛,找了个慵懒舒适的姿势躺下,伸手将广袖拂下,遮住了骇人的伤口。霓虹闻言,朝窗外的天空看了看,好奇道:“除了月亮,什么都没有啊。”可是却没有得到凤鸣歧的回应,想着他大约是睡着了,便不再说话。
次日清晨等霓虹睁眼的时候已不见了凤鸣歧的踪迹,自己身上却搭着他的玄色外袍。她走出门去,前院里的杏花零零散散的飘着花瓣,空气清爽,有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霓虹伸了个懒腰,余光却瞥见沁儿端了盆热水走过来。
“霓虹,你醒了呀?方才看你还睡得熟,我想着端盆热水来等你醒了就该温了。”沁儿做事总是细心又体贴,霓虹不禁感激的一笑:
“这事还麻烦姐姐,真是不好意思……”她四下搜索一番,才问道:“上君呢?”
“噢,早些时候净水的瑶璧姑娘来找上君,上君随她走了。”沁儿把水放下,说道,“也不知是去了哪里,不过上君吩咐了等你醒了便在宫里等他,他很快就回来。”
“瑶璧姑娘?”霓虹一想到美人瞪着自己的模样就后怕,她这么早便找上君去弹琴赋诗?霓虹心中不禁有些疑惑。看了看天,太阳也就是将升未升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