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纽约似乎被一种紧张的气氛包围着，隐藏在正常的繁华忙碌之下，某种背后的力量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丢失的东西。街道上披头散发的流浪女孩总会让一些混混类的人格外注意，许多金发的女生都觉得背后像有一只眼睛在盯着自己，私立的聋哑学院闯进来了一批蛮横的人不容分说就要检查学校里每一个不能发声的女孩，数十辆美国本土产轿车日夜不间断地在繁闹的街市来回行驶，面露凶光的男人在各种店面的顾客身上肆无忌惮地张望着。
祁秋锐头上戴着红色的店员制服帽，将菜端到客人桌上的同时往餐厅的角落位置看去，那里坐着一个娇小的女孩，将发梢在手指上打着转，即便坐在不显眼的角落里，仍然会有一些男性客人不自觉地把眼光扫向她。
同事的大哥拿胳膊肘顶了顶祁秋锐，顺手将餐盘夹在腋下，怪笑着打趣，“我说你小子怎么满脸淤青呢，是不是为了争那个漂亮小姑娘和别人打架了。”明明没大几岁男人却满脸过来人的表情，“我和你说这种时候不可以怯，咱兄弟不能让别人看不起，尤其是为了自己的女孩，别以为你是服务员就低人一等了，我们尽心尽力做事，问心无愧，依然要抱有希望。”
祁秋锐抬头看着大哥黑发中夹杂着的白发，眉飞色舞之间却表现出浅显的皱纹，他之间在老板娘那边听说过这位老大哥的故事，满怀斗志来到美国想拼搏一番却始终不得志，庸庸碌碌、郁郁寡欢，只能当餐厅服务员糊口且将大部分工资都用来支付女朋友的花销，然而女朋友嫌他没出息几年前就跟一个开着跑车的男人跑了，本来还担心他伤心过度然而第二天这位大哥就恢复正常地来工作了，而且变得异常刻苦敬业。有人说他是想全身心投入工作忘了伤心事，也有人猜他想做出一番事业来给那个女朋友看，自己其实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废物。
赞同地点点头，祁秋锐表现出受益匪浅的样子，斗志昂扬，等到老大哥满意地转身离开，祁秋锐却又恢复了往常的颓样。
午餐时间，祁秋锐捧着两碗面坐到梵妮儿面前，麦芽色的面条上撒着些许葱花和几块烧肉，女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听着祁秋锐咕嘟咕嘟的喝汤声本应该食欲大开，却夹着几根面摆弄着。
“我要回去了。”梵妮儿将纸条放在祁秋锐面前。
祁秋锐有些惊讶地抬起头，转而又变成大哥哥那样温柔的笑容，“要我送你吗？”
梵妮儿无奈地摇摇头，眼中有些苦涩，“昨天谢谢你，”写下这几个字后她轻轻地站起身来，走到餐厅门口，笔直地挺着腰，微仰着头，不经意流露出像公主般高傲的气质。
祁秋锐才发现其实自己并没有了解面前的的女生，之前几天那个羞涩甚至憨厚的女孩，就像是流落凡尘的天女，她穿着最最朴素的布衣理着老气的头发面染泥垢，但只要到回归天堂的时刻必将光芒璀璨。
梵妮儿伫立在餐厅门口不到两分钟，两辆黑色的宝马便飞驰而来，平稳地停在餐厅门口，绅士穿着的老者从前面那辆车上下来，对着梵妮儿微微俯身，弯曲手臂示意她上车。
梵妮儿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情况，她回头对着祁秋锐勉强挤出一个甜甜的微笑熟练地搭上老者的手臂，缓缓走向车门。
将梵妮儿搀着送进车，老者再次回头，走到祁秋锐面前露出感谢的笑容，“谢谢这位先生这些天对小姐的照顾，当家的想当面向您表示感谢。”
祁秋锐一时没明白老者是什么意思，直到他看见后面那辆宝马车上走下两个戴着墨镜的高大男人打开车门然后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脊背发凉的祁秋锐本想拒绝却还是硬着头皮上了车。
载送梵妮儿的那辆黑色轿车在之前的一个路口便离开了祁秋锐的视线，拐了一个弯进入车流之中。
“他们不和我们一起吗？”祁秋锐问坐在自己旁边的老者。
“按照当家的指示，小姐是被送往锡拉丘兹的郊区进行照顾，那里准备了最好的侍者拥有最舒适的环境，先生可以放心。”
祁秋锐知道那个地方，是个四季分明、湖光山色的好地方，逢春飘花，临夏荫浓，城秋枫红，瑞雪隆冬“是那儿的最佳写照，因为下雪量较多，那还被称为“雪城”。
“是她自己愿意的吗？”祁秋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问，只是想起昨天梵妮儿那种仰望教堂穹顶的哀怜神情，就不由自主。
“是当家的意思。”老者很简单地回答了祁秋锐便不再看向他。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祁秋锐又忍不住问，心里有些不安，从某种程度上自己是被强迫前往的。
“缪斯大厦。”老者很有修养，从他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恼怒的情绪，像是一个耐心教导后辈的长者，然而祁秋锐还是察觉到了老者微小的皱眉动作。
美国建筑多是棕色的楼群，然而却有一幢青灰色的摩天大厦突兀地存在其中，玻璃幕墙散着寒光，它比周遭的建筑都要高上不少，就如同一位君主高高在上，俯瞰着他的领土。
祁秋锐钻出车门仰头看着面前的大厦，高得让他脖子发酸。
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有花哨的旋转门和高瘦的迎客人员，缪斯大厦的大门沉稳地敞开着，露出大厅墙上巨大的大理石，如黑色铁剑般镶嵌在那边，上面刻着一个姓氏：Rivis。
老者径直将祁秋锐带向电梯，祁秋锐看见数以百计的文员在一层忙活，抱着沉重的文件夹拖着急促的脚步，此起彼伏的电话声，没有人在说闲话，或是耐心的讲解或是严肃的报告。
电梯缓缓向上，透过透明的玻璃门，祁秋锐可以清楚地看见大厦每一层上的景象：西装笔挺的精英们对着大屏幕上的各种数据若有所思时不时激昂地讨论着，会议室明显两拨人马正在对峙，桌上放着硕大的保险箱露出成叠的美钞，环形的大房间内墙上挂着几百只监控显示仪，黑色皮椅上坐着的人聚精会神地盯着监控上的画面，白色实验服的科研人员操纵着精密的仪器......祁秋锐甚至看见了一支穿着黑色防弹衣的队伍手里握着冲锋枪明目张胆地巡视着楼层。
暗自咽下口水，祁秋锐紧张地捏紧了裤腿。
电梯直接将祁秋锐带到了大厦的最顶层，与楼下几层截然不同的气氛，这里安静得可怕，幽暗的走廊听不见什么声音，花梨木制的墙上透出好闻的清香，上面挂着几张裱框的人物画像，祁秋锐估摸着最早的那张画像里的人应该还是处于大航海时代，因为他看见那个人物还穿着黑色泛蓝的古朴提督衣，所有人物的名字都有一个相同的后缀，正如大厦大厅石墙上那样，里维斯。
将祁秋锐引到一个房间门前，老者便退下了，似乎以他的身份还不至于能长时间待着这个地方，忌惮地看向房门，像是里面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临走前又瞥了一眼祁秋锐，夹杂着难以置信和羡慕。
祁秋锐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间门，心脏剧烈地跳动，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宽阔的空间，并没有人存在，简单的摆设，巨大到能够俯瞰纽约全景的落地窗，两张柔软的真皮沙发，角落里搁着一张办公桌显然已经被一起很长时间了不知道为什么主人还保留着，墙上铺着一张画满路线的世界地图和具体至微的纽约地图，房间过道上都铺着羊毛枪刺地毯，不难猜测经常有人踏在上面来回踱步思考，唯一能够让人注意的便是在房间中上方的墙桌上，摆着几张相框照片，照片的主角都是一个年轻的男孩游览世界各地山水名胜时拍的游客照，男孩高兴地咧着大嘴，摆着胜利姿势，祁秋锐忽然觉得这个年轻男孩的相貌有些熟悉。
“糟糕。”心中暗叫一声，祁秋锐眼中闪过一丝急躁，迅速地转身想要离开，却惊愕地发现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着一位中年男子，眼瞳深邃，让人捉摸不定。
祁秋锐记得，面前站着的，就是照片中的那个男孩，同样也是那天晚上阿杰去暗杀的目标。
不自觉向后面撤了一步，祁秋锐可不会以为当时人群混乱对方没有记住自己，他想起自己拿着枪逃走的情景，想不出除了报复之外中年男子找他的第二个原因。
纽约这么小吗，怎么自己随便救出一个女孩就是仇家的女儿呢，真是傻得可以，还听话得自己送上门来，祁秋锐心里快速盘算着。
“别紧张，”男人坦然地露出笑容，看着祁秋锐窘迫的样子感到有些好笑地解释道，“我是夏佐·里维斯，梵妮儿的父亲，谢谢你这些天帮我照看她。”
祁秋锐睁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难道对方真得忘记了森普金都会的事，只是简单地来道个谢吗？看来自己是紧张过度了。祁秋锐松了口气，但是马上身子又变得僵硬起来。
“夏佐！”祁秋锐慌张地失控喊了出来。他突然记起布莱尔之前说过的话，有个夏佐家族是全纽约最大的黑帮，而面前这个人竟然就以夏佐为名，难道面前的这个人就是纽约地下世界的幕后操纵者，他可不会忘记，仅仅是作为夏佐家族一个头目的阿瑟就无法无天到强占居民地宅连警方都不敢干涉......
“有什么问题吗？”里维斯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这么大反应。
“没......没有。”祁秋锐摇摇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坐吧。”里维斯摊开手向沙发边走去。祁秋锐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处于被动局势，跟了过去。
“其实我们之前见过面的，”里维斯仿佛故意打趣，他的话再次让祁秋锐坐下的动作停滞了一下，“那天晚上，在森普金，你和你的两个朋友。”
没有回答对方的话，祁秋锐沉默着，身子就像满弓的弦，蓄势待发。
“对于你那两个朋友的事，我感到十分抱歉。”里维斯突然冒出这句话。
眼神突然锋利起来，瞳孔散出寒光，祁秋锐把手摁在沙发上很激动，“是你杀的他们？”祁秋锐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与之前的样子完全不同。
“不是。”里维斯看见祁秋锐这突然的转变，露出感兴趣的样子，平淡地回答。
祁秋锐一直盯着里维斯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什么撒谎的迹象，但是没一会儿他就放弃了，里维斯看似随意的表情里总有一种把事情牢牢掌握在手中的自信，似乎永远不会有被看出破绽的时候。即便发现对方是在撒谎，他也无能为力，对方掌控着整个纽约黑道，能随意玩死自己。
无力感充斥着全身，祁秋锐又焉了下去。
“站在这个地方的感觉怎么样？”里维斯转头看向落地窗外，顶层的高度，即便是车辆也都变成了蝼蚁般大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上了这样低头看事物，我对那些明明处在食物链最底层的‘东西’却天真地一个劲儿往上爬的行为感到很好笑，他们抱着所谓的理念一往无前，却被现实的残酷狠狠地踩在脚底，狼狈不堪，有人拼了命就想要得到更好的生活，但是荒谬的是他们那样渴望的东西在某些人眼中却一文不值，这就是纽约。”
祁秋锐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突然说出那样的话，但是脑子里却不自觉呈现出餐厅那位老大哥的身影，他拼了命想要在已经离开他的女朋友心里证明他自己，但或许在他那个女朋友眼里，他的行为愈发可笑。想到这里，祁秋锐不由自主地冒火。
“可是那才是生活最精彩的地方啊。”祁秋锐不解地说，“就算被别人瞧不起，就算有人把鞋底踹在你的脸上，你有目标，你就可以一步步慢慢爬起来，你拍净身上的土依然可以笑得比他们灿烂，因为不确定的将来，你才有动力，你才每天要如履薄冰，有了念头才是个完整的人啊，相比较稳操胜券的乏味，我更喜欢出乎意料的拼搏，那些被踹翻之后趴在地上不动的事情，最丢人了。”
“那是因为你没有品尝过权力的滋味，看见那张世界地图了吗，上面画着的是夏佐家族贩毒的路线，全球有上千万的瘾君子靠着这点可怜的东西维持希望，但是我却可以随时扼住他们的咽喉，这不是我奋斗得来的，是别人强加给我的权力，但我却乐此不疲，权力，那种可以把任何东西捏扁的感觉，是很让人着迷的，你只会麻木却永远不会厌倦。”里维斯向化身成了一个绝世的演说家，“你可以让之前趾高气昂的人过来跪舔你的脚趾，让他们卑躬屈膝，而最起码的，你有了权力的城池，你才有力量去做你想要做的事，保护你想保护的人，把侵犯者统统......杀死。”
祁秋锐有些惊讶对面坐着的人在那张风度翩翩的人皮下有这样疯狂的念头，而更为该死的是，他内心竟然开始隐隐赞同那些观点。
“看来跋山涉水的闲雅生活没有让你的心平静下来啊。”祁秋锐觉得气氛有些怪，他瞟着墙桌那些照片说，不再那么害怕面前的人。
“或许没有十五岁那年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我现在会成为一名背包客，每天晚上策划着明天的旅游计划，小心翼翼地预算着消费，可以带着黑眼圈看日出，躺在建筑屋顶上睡懒觉，在山顶的清泉池泡脚，这未尝不是一种生活方式......可恨的是，一条野狗踹着我的屁股把我赶到了这个位置。”里维斯闪过一丝怨念。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餐厅还有活儿等着我干。”祁秋锐冒出先闪为妙的想法。
“你就想一辈子待在那间餐馆当服务员吗？”里维斯看见祁秋锐起身的动作。
“或许是吧，可能再过几年你会看见我挺着啤酒肚当上了那家餐厅的老板也说不定，谁知道呢？不过我们或许是不会见面了，就像你说的，我可是食物链最低端的人。”祁秋锐说着慢慢走向门口。
“我要你加入我的家族。”里维斯眼神幽静如古井。
“那样就算了，我这样的人也顶多当小喽喽，再说还有生命危险，我父母老了还等着我养呢。”祁秋锐停住脚步，侧过头对着后面说，“不过我说，其实你可以问问梵妮儿她喜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你应该放宽一点管束。”祁秋锐话题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加快了脚步，害怕真得惹恼了对方自己可就出不了这栋楼了。
“那你还想给你那两个朋友报仇吗？”
祁秋锐终于转身，“什么意思？”
“刚收到的消息，杀死你朋友的人正意图偷渡离开，就在今晚。”里维斯将一只手机扔了过来，祁秋锐慌忙接住，他看见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刚发来的图片，一个偏胖的中年男子和另一个男人谨慎地望着四周，手里拿着皮箱慌慌张张的样子。
起初祁秋锐不会轻易相信对方信口说的话，黑帮的人可没这么简单，只凭一张照片阿杰是谁杀的根本说不清楚，转嫁罪名这一套他们绝对做得出，但是他认识那个微胖男人身边的那个人，他就是阿杰尸体被发现的那一天贿赂警官的那个黑帽男子。
“对了，忘了和你说了，杀死你朋友的人，也就是他们的老大。”里维斯补充了一句。
手指慢慢聚拢成拳，什么东西像火焰一样慢慢在祁秋锐心里滋生，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满口义气的男孩，到头来却被他以为同样讲义气的大哥出卖了，这算嘲讽吗？如果让这样的人逍遥法外，真是不甘心啊，一股热气从他鼻子里冒出来，好像全身被愤怒烧着了，祁秋锐转过头再次走向里维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