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低下头,两只小手慢慢摊开,将刚才紧攥的小小物什,捧在掌心上道:“大小姐,妈妈说……这个……您一定能认得。”
梅馥看清了孩子手中的物什,柔声安慰道:“认得,我认得!咱们起来说话,行吗?”说罢,将双手伸向孩子的腋窝,想把孩子从地上搀扶起来。
孩子却用力夹紧小胳膊,挣扎道:“您买吗?祖传的……只要……五十……五十两……”
原来这孩子,是想让自己买她手里的东西,所以才这么坚持。
孩子乌仁般的眼睛圆圆的睁着,巴巴的看着她,像一根绷紧的线,拉扯着她的心。
她看着孩子掌心的小物,稍事犹豫了下道:“我买!不过,你得先起来才行。”
孩子盯着她的脸:“大小姐,这个……五十两…….”
这孩子!梅馥无奈地笑笑,扭身朝身边的丫头道:“去拿钱吧。”
丫头回车里取出个帕子打的小包袄,打开后托在手上,小声在梅馥耳边道:“小姐,就这些了。”
梅馥看了丫头一眼,淡淡道:“不是这个。”
“哦……”丫头有些不安。
“去拿一张银票来。”梅馥纠正道。
丫头怕是听错了,脚底下站着,没敢动。
“去吧!拿一张来。”
直到梅馥催促,丫头才确信,咬了咬嘴唇去了。
唉,统共就两张,昨儿才收起来的,还没捂热呢。
今天晚上,又要睡不着觉了!
梅馥揉了揉发麻的小腿,把手里的银票递到孩子的面前:“给!我买了。起来吧?”
孩子看着梅馥手里的银票,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梅馥见孩子不动,想了想,又仔细交代道:“你的东西,很值钱。有了这钱,你就能救妈妈的命,还能,买好多好吃的。”
梅馥觉得解释清楚了,想用银票去换孩子手里的东西。
没想到,伸出去的手,被孩子猛的一推。
“不要!只要……五十两。妈妈……说的。”孩子认真的拒绝道。
面前的孩子,依旧跪在地上,脊背挺直,一双小鹿般的圆眼,警惕又萌人的看着她。
梅馥注视着孩子清秀的面庞,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终是站起身来,转向丫头,简短道:“去跟莫总管借五十两银子来。”
丫头这回听清楚了,脚下却有点磕绊,慢慢往后车走去。
刚走了两步,身后又传来一句让她心里发紧的话:“一会儿,把那只镯子也找出来吧。”
过了片刻,丫头手里拿着个小钱袋回来了,又从车里的小包袄里,找出她们上次打赌用的那只飘花玉镯,并排放在跪着的孩子面前。
孩子见状,一把从地上拾起小钱袋,拽开抽绳,往里看了一眼,又看向面前的梅馥。
梅馥蹲了下去,与孩子面对面,告诉道:“这里,正好是五十两,不多,也不少。”
孩子听了,满足了笑了,露出刚刚新换,只长了一半,春笋般白白的小牙齿,把手里的小物什交给了眼前人。
眼看孩子扭了扭小身体,就要站起来,梅馥在心里,终于长舒了口气。
哪知,孩子忽的看到地上还有只玉镯子,眼睛直了直,又跪了回去,茫然地看着她,又不动了,也不说话。
看着孩子的小脸,梅馥在心里微微叹息一声,拾起面上的玉镯,放进孩子的小手里,柔声道:“这是,送给妈妈的。”
孩子的眼睛眨了眨,两只小手拢了一拢,没有再往外推,低头仔细把小袋和镯子揣进怀里,又隔了衣服摸了摸。
两个人面对面,一大一小手拉手,终于一齐从地上站了起来。
孩子的眼神亮晶晶的,朝着她们拜了一拜,虽然脚下还有些不稳,却心急的蹬蹬跑走了。
梅馥凝视着孩子那小小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街巷尽头,方才上了车。
客房里,灯下,丫头跟着梅馥一起,默默对着桌上的小物什,一起发着呆。
丫头看着桌上的小东西,想起一天的事,心里难以平静。
不过是一柄平淡无奇的木勺子么,怎么能给那么多钱?
昨日,四小姐当众说的,那个飘花的玉镯子,不止八百两。
今天,她向莫总管开口借钱时,人家虽然并未说一句难听的话,但是那脸色……她真是再也不愿见到了。
夜色已深,她对梅馥柔声道:“四小姐,早点歇息吧。”
梅馥“嗯”了一声,眼神仍停在那木勺上。
丫头一句话没忍住,问出了口:“小姐,这是什么啊,这样贵?”
梅馥看着木勺,悠悠道:“哦,这个啊……这是把骨则。”
骨则?什么是骨则?
梅馥没等她发问,继续道:“你知道则吧?”
“则者量也,准也,度也。就是泡茶时,取茶的工具。喝茶有浓淡,放多少茶恰为好,用茶则取茶,最为方便。”
丫头哦了一声,才算听明白。
“这把,和我以前见过的那把,大小差不多。”
丫头发现,梅馥一提起过去,总是神采奕奕的。
“那把骨则,是宋代的。诶,你知道吗?唐代至今,有不少金属和陶瓷制作的茶则流传现世,但是类似这种骨则,却是十分罕见。”
丫头听了这句话,再往那桌上的物什打量时,心里有了一丝敬畏。
梅馥的目光由近及远,回忆道:“我记得那把则,造型跟这把几乎一模一样,也是这样简洁,雅致。那把则啊,因为年代久远,骨质的色泽已经像极了矜贵的黄花梨木,质感也是那么不一样,摸上的手感,真是好极了……”
丫头不知道小姐见过如此宝物,但是看着面前这把则,不由心花怒放道:“四小姐,那这把,现在得价值连城了吧?”
梅馥的视线被拉了回来,看着面前的则,淡淡道:“这把啊,是仿制品,太新,不值钱的。”
啊?闹了半天,掏了那么多钱,买了个假古董回来呀。
丫头心里翻江倒海,不由低落道:“四小姐,您一早就知道?”
梅馥嗯了一声,承认了。
“那您……其实……给那孩子要的五十两,就行。”丫头心疼不已。
“哦,你说,命和钱,哪一样,更重要?”梅馥看向她。
丫头心里难受,垂下头去,圆圆的小脸,在灯下微微泛着红。
唉,虽然四小姐一向老实软弱,但她们至少还有一张银票,钱财虽说是救命的,可是也得留一些,在危难时自救呀。
现在最让她担心的,并不是现在,而是往后。
往后,她们远嫁到人家,如若遇人不淑,只怕她的四小姐将要立足不稳,受尽刁难吧!
要是太太还在世……
丫头鼻子一阵酸涩,没办法往后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