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梅馥与丫头二人既已同心,便一心一意守着云蒙山这片得天独厚的茶园,在陪伴周昱瑾识字玩耍之余,有空便到茶园走上一趟,有时又与合生一起,去坡下茶坊小坐,与关珉山就制艺切磋探讨。
梅馥从茶叶的品种开始,向丫头一一传授她所掌握的茶道知识,从茶叶的四大产区,到云蒙山一带的特殊地质与地理特色,天气温湿对茶树长势的影响,生长在山坡阳阴两面的茶树所生枝叶有何差异,无不悉心说教。
丫头聪明灵俐,一点就透,没用多长时间,已经能识得不同品种茶树的样貌形态,能熟练辨别茶叶的叶片,哪些是无用的鳞片,哪些是要采的鱼叶和真叶,懂得观察叶片的主脉侧脉,叶尖又是锐是钝还是圆,以及结合不同色泽厚度的差异,将所采茶叶按照制艺品类,分别贮存凉晒并按照特点杀青,俨然已经成为梅馥的得力助手。
梅馥看在眼里,心中十分欣慰,觉得时机成熟,便到山坡下茶坊处,偷偷向关珉山要了一套制茶的器具,每日妥妥制起茶来。主仆二人你商我量,手耕不掇,胸有成竹,一心一意为着端午节的斗茶大会,悉心竭力日以继夜的加紧研制筹备。
日子过得很快,徽州城内家家户户已经纷纷在门首屋檐插上艾草菖蒲,庭院深处的主母和姨娘们,也为家里的小孩子们缝制好了香包,准备在端午节的日子,给孩子们佩戴在身上,趋福避邪。
周府正院上房,周东瑜刚驱了马车从街市上采买回来,除了节日所需,更是特意到东枊府沽了数坛上好的雄黄酒,又往四香斋采买了些上好的金丝粽叶和蜜汁小枣,准备像往年一样,陪母亲包上几只瑞示吉祥的蜜枣小粽,在端午之夜散发家眷,一起欢度端午佳节。
母子二人正说笑着,丫鬟元宝手里捧着个锦盒进了屋,见周东瑜也在,忙行了礼,朝周夫人道:“夫人,刚才有个广济寺的和尚来给咱们家送符,门口的差人让我给您送进来。”
周东瑜眼睛一亮,上前一步从元宝手中接过锦盒,端至母亲跟前,欢喜道:“母亲,这是那癫僧的手迹。”
周夫人听了徒然一惊,那广济寺的癫僧什么时候不癫狂了?
徽州一带,端午节前一二天,有着寺庙僧尼道士给附近人家,特别是长期供养的恩客施主,前往家中赠送端午符的习俗。这端午符,一般是将符使用木刻,再拓印于黄表纸之上,上有老人持剑形象,并书吉祥咒语。到了端午节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早早把符张贴在厨房花厅等房中的墙壁上,以取镇魔驱邪之效。
那广济寺的癫僧自从医治过数例垂死的病患后,一直被坊间传为神医圣手,然而此人行事颇为怪异,又十分喜怒无常,常常对登门造访的香客青眼以加。听说在治病救人的事情上,也是随心所欲,愿意诊治的分文不取,不愿诊治的,千两诊金也不给看。或是物以稀为贵,越是难予求取,人们才是越为看重。这些年,每逢过年过节之时,不断有人手提重金前去拜访,无一不是吃了那癫僧的一顿闭门羹。于是,人们又纷纷传说,那癫僧便是百年前的济癫托生,如此种种,传得神乎其神,人们经过庙门之时,总能见到一二虔诚香客,只是隔着山门朝拜,拜后便走。
周夫人惯看秋月春风,从未信以为真过。之所以对这癲僧印象深刻,只因他上次施药诊治周昱瑾,当她眼睁睁看着他跟随着梅馥,一蹦一跳的出了门,才在心里记住这个名字。
此时,看着锦盒里的几张符纸,心中竟也一番忐忑玩味,不知这癫僧何意,是恩念她们周府长年的香火供养,还是周府上下哪里不周得罪了这位神棍,便问道:“那僧人走了没有?如果没有,东瑜你去会上一面,留下招待一顿上好的斋饭,等高僧吃完,你亲自用马车送高僧回去。“
元宝踌躇了下,有些结舌道:“夫人,那僧人已经走了。走之前,留了话……“
周夫人眼中一亮:“高僧留了什么话?“
元宝吞吐道:“高……高僧说,这符是赠予梅少夫人的。“说完,便深深垂下头去。
周夫人听了,如梗在喉,又不得发作,愠怒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元宝前脚刚刚掀了帘子出屋,周夫人便咬牙置气道:“瞧瞧,这才嫁到我们家几日,便骑到我的脖子上头了!“
周东瑜听了,忙劝解道:“母亲,您何必跟一个疯子置气。“
周夫人勃然大怒道:“我没说他!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周东瑜连忙俯首贴耳道:“母亲说的是,都是儿子的错。“
周夫人见儿子如此孝顺,一口气用力憋在心里,淡淡道:“跟你又有何关系。”顿了顿,问道:“那批六安瓜片复制得如何了?”
周东瑜连忙答道:“母亲,已经制妥,我先后派人送给几位茶庄素来挑剔的熟客品尝,连嘴巴最刁的范九爷都没尝出来有什么不同。”
周夫人松了口气,仔细嘱咐道:“此事事关大局,务必要做得稳妥安全,万万不可走露了风声!”
周东瑜看着母亲,重重点了点头,承诺道:“母亲放心,此事除了我,只有一个做事的茶匠知晓。”
周夫人仍有疑虑,不放心地问道:“那茶匠什么来历?什么名字,靠得住吗?”
周东瑜回秉道:“那茶匠今年已经六十多岁,来咱们家做事已经几代,不是府里执事的,一直在咱们云蒙山的茶坊做事。人很是老实本份,绝无二心的。此事事关重大,我虽未挑明原因,但已告诉那茶匠,绝对不可走露风声,并已派人在茶坊外盯守,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差迟,还请母亲放心。”
周夫人听完这番话,紧绷的心思才松缓下来,神色也舒展了一些,看着面前的周东瑜道:“瑜儿,你也莫怪娘如此对待他们。想当初,你都不知道你的爹是如何鬼迷心窍的!那苏氏又是如何魅惑众人!如今他驾鹤西去,生生留下咱们娘儿俩,独自应对这些年的场面!娘的心是狠,可是娘所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你吗!”说罢,眼圈微微泛红,垂下泪来。
周东瑜连忙掏出手帕,递给母亲拭泪,安慰的话未及说出,只听得门外丫鬟元宝高声报到:“夫人,有节礼从云蒙山送来。”二人听到,俱是一楞,齐齐朝门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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