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进来的男子约二十五六岁年纪,剑眉如墨,双目炯炯,身形矫健,气质丰雍。
男子朝关珉山走过去,毫不客气的一搌衣襟,径自坐在关珉山的旁边,笑吟吟道:“老关,你这朋友我算是白交了!我这才走了几日,你便瞒着我新焙了好茶,专门趁我不在的时候,拿出来请客?”
关珉山捻捻胡须,也笑着埋怨道:“你这说走便走,一走便是十天半月,谁知道你还回不回来?”
说罢,笑着朝梅馥道:“这是我在山中结识多年的茶道小友艾先生,别看他年纪颇轻,却是对茶艺颇为讲究。”
男子任由关珉山夸赞,丝毫不作谦虚之态,只是一副饶有兴味的神情。
关珉山显然与这位艾先生相交甚着,此时对他的怠慢并不在意,只是向他引荐梅馥道:“这是我们庄家的二少奶奶梅夫人,也是一位懂得茶中兴味的人。”
男子听了,朝梅馥略一欠身,笑道:“幸会。”
梅馥相视一笑,算是回应,自觉初来乍到,不便打扰,稍适片刻,便起身与关珉山告了辞,与合生一同回到了静庐住处。
此次随她们一起迁居静庐的仆婢除了合生一个,再无二人。
一则栖霞院的下人本并不多,二则在出发的前一天,梅馥集结了众人,让这些人自由选择,愿意继续服侍的,可以跟她们一起走,不愿意的,可以每人到丫头那儿领二两银子,日后由夫人指派去往别院听差。
周府上下,栖霞院是只可意会而不能言传的代名词。原来,院外的仆妇婢女经过此处,向来都如同避嫌一样绕路而过,即使经过也如同视而不见一般。现在,自从发生闹鬼事件后,人们都宁可多绕几条远路,生怕沾宁一点秽气。
如今,这些仆婢见不仅能离开这倒霉的地方,还能领取不菲的补贴,不少人眉开眼笑一溜烟跑丫头那里,欢欢喜喜的领了银子散了。
最后,除了周昱瑾的乳母妥娘,就只有外院看门的小厮合生两个人没走。梅馥与她们谈了话,见妥娘虽然舍不得周昱瑾,但早有返乡育儿之意,便让丫头额外给添了十两银子,做主放妥娘出了府,最后,也便只剩下了个合生。
梅馥见合生这孩子虽然不爱说话,但却是稳重老实,纳言敏行,言谈举止又有分寸,问了问他家中的情况,便放心留了下来。
为此,丫头一路愤懑不已,梅馥一笑处之,并不放在心上。
这一日晚饭后,梅馥和丫头一起哄睡了兴奋不已的周昱瑾,已是夜里亥时三刻。
二人洗漱后,一时睡不着,各自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丫头是个机灵的女孩子,来到此地没有多久,便跟静庐外院看门的董伯混熟了,也打探了不少消息回来。
由于静庐地处偏僻,在此处值守的并无女眷,多半是府内无靠府外无亲的老年家丁,一旦被派驻至这里,也便意味着将在这里养老送终。
丫头想了想,隔空笑着,朝梅馥小声道:“小姐,我今日看到董伯,很是想念我的祖父。我还记得小时候,祖父抱着我,喂给我好吃的怡糖。”
梅馥平日很少听丫头提起旧事,只知丫头从小便在她身边陪伴一同成长,如今听到丫头愐怀旧事,没想到她把幼时的事情记得那样清楚。
梅馥了笑了笑,一同感慨道:“童年的时光,总是无忧无虑,特别美好的。”’
丫头轻轻一声叹息,没有继续说下去。
梅馥知是丫头触到了伤心之处,便转换话题,将今日在山坡下的茶坊里的事,与丫头说了起来。
丫头只道小姐的一身茶艺,是跟着家中管教膳制的娘子所学,倒也并不起疑,只是十分乐于听她说解各种有趣的茶事。
梅馥见丫头听得入迷,忍不住说出心中所向往:“丫头,如今咱们既然到了这里,虽然是权宜之计,也不得不为以后未雨缪谋了。”
丫头听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盘腿坐在床上,朝梅馥道:“小姐,这也正是我担心的!”
梅馥见丫头精神十足,自己也披了衣服下了地,索性拉着丫头的手,一同在茶几旁坐下。
静夜中,一轮明月挂在天边,照得静庐之内满室清辉。
听着廊下涓涓溪流,梅馥此时的心情,如同那清越的流水一般,舒畅自由地随之奔涌,就这样与丫头手拉着手过了良久,抬头问道:“丫头,咱们一同在这里制茶可好?”
丫头从未怀疑过自家小姐的见识,如今越发觉得,只要小姐愿意的事,一定是经过思深思熟虑,只要小姐一心想要办到的事,一定会竭尽所能。
当初,她听得小姐将要远嫁的消息,被吓得险些魂飞魄散,认定小姐虽然同意,也是被逼无奈,被他们推入了万劫不复的火坑,逼上了有冤难鸣的绝路。
而后,她们入了周府,明眼人都能看出,周昱瑾与小姐二人,不过是周梅两家利益交换,任人摆布揉搓于掌手的两枚棋子罢了。
日常,不仅周府上下视她们为空气,栖霞院的下人们也目中无人,日日荒疏倦怠,惯于偷奸使滑,认为她们好欺负,连应付都懒得应付她们。
如今,假借栖霞院闹鬼一说,她们来到这处偏僻荒野之地,倒是从那刀剑风霜的周府全身而退,暂且避过了身边的明枪暗箭。
当下,小姐所言却是如此一语中的。可见她的小姐岂非不糊涂,不软弱,不悲观。反而,与她往日的判断截然相反,她的小姐到底是个有头脑,有谋略,有气魄的人。
活着,不易。能活下去,更加不易。小姐说过,她们非旦要活下去,更要好好地生活。这些日子里来,她们一步步从艰险中迈步,虽然如履薄冰,可是眼见日子却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想到这里,她心悦诚服地答应道:“小姐,您说怎样,便怎样!”
梅馥见素来机灵的丫头此时却一脸呆萌地看着她,怜爱地摸了摸丫头的头,微嗔道:“傻丫头,想什么呢?”
丫头抿了抿嘴唇,一双杏眼忽闪忽闪:“小姐,您想制什么茶呀?”
梅馥眸子亮晶晶的,兴奋道:“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先前在周夫人那里,尝过往年的贡茶六安瓜片,还有新制的武夷正山小种?”
丫头看着神采奕奕的梅馥,不禁也兴奋起来,重重的点了一点头。
梅馥见她有心,笑意盈盈道:“我以前听说过一种茶叶的制艺手法,如能依法制得,其色香味远在六安瓜片和正山小种之上,一定能在端午节后的斗茶大会上,冠压群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