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氏见梅馥的反应不同于寻常女子,不禁认真的端详了下,面前这位从京城来的女子。
如果说她所经见过的江南女子,大多外表清秀温婉,内里精明凌厉,那么面前这名北方来的女子,则总让人感觉哪里有些不同。
这女子一双乌瞳看似清澈见底,又笑则满堂生辉,嗔则凛凛摄人。
她还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睛,好像能看堪透人心似的!
从看到梅馥第一眼开始,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心里竟然一时松,一时紧,完全被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震摄住了。如果自己是个局外人,能不能表现得坦然一些,敢于接住那摄人的目光呢?
斐氏微微张着嘴,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梅馥,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转移视线,眼睛也不知往哪里看,话茬也不知往哪里续,只恨不能立时找到个地缝一股脑钻进去。
一旁的梅馥似乎毫无察觉,只是低垂着眼睑默默转过身去,将手掌温柔的搭在周昱瑾的额头,而后又俯下身去,以自己的额头与孩子的轻轻相抵,细心用手帕为孩子搌去细汗。
待到转过身来,脸上已是满满明媚的笑容。
“烧退了!”梅馥双目如星,惊喜地朝身丫头道。
丫头杏眼弯弯,也高兴地朝梅馥点了点头,心中庆幸找对了诊治的人,只是碍于斐氏面前,并未多语。
看到周昱瑾浑身发了汗,梅馥的心才终于踏实下来,见斐氏还站在跟前,便盈盈道:“斐嬷嬷,您还有事吗?”
斐氏这才抬起头来,喏喏回道:“老奴......没有别的事了。”
梅馥一笑:“哦,这边让夫人费心了。还请代为亶告母亲,就说儿媳一会儿就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斐氏听了,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叮嘱两句切勿劳累的话,便一股烟似的,匆匆离开了。
正院小西厅里,周夫人一早遣散了屋里的下人,等着传话的人回来。
余光中,隔窗瞥到妇人步履匆匆的穿过月亮门,又一路碎步转过庑廊。
周夫人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手里誊抄佛经的笔并未因此而停下来,一笔一划更为持重而矜贵的落在纸上。
门帘啪哒一响,斐氏风风火火的进了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看到周夫人眉目间的神色,又一股脑的把话全部憋回了肚里去。
半响,周夫人沉静专注地抄完最后一个字,把手里的笔轻轻投入笔洗,方才抬起头来看向斐氏,等她禀报。
斐氏飞速看了一眼周夫人,有些气妥道:“夫人,我刚从栖霞院回来。”
周夫人听了,凤眼微眯,懒置一词。
斐氏只好继续道:“夫人,我去的时候,二少奶奶正在给瑾少爷喂食汤药。她也不知道是听谁说,又用了什么法子,让人去广济寺求了那癫僧的药。瑾少爷看着已经没有大碍了,这二少奶奶对瑾少爷倒真是好......”
周夫人直皱眉,她想听的哪里是这些,忍不住拦腰截断了斐氏的话,不耐烦道:“刚才让你带的话,说了没有?”
一句话问得斐氏瑟瑟起来:“没......没有。那二少奶奶一心看护瑾少爷,无心与我攀谈下去。不过,她到是说,安顿好了瑾少爷,就来给您问安。”
周夫人没想到斐氏把事办成这样,心里有些拿捏不准,到底是斐氏办事不力,还是她把梅馥考虑得过于简单了,当下也不便发作,敷衍的嗯了声道:“辛苦你了。”
斐氏见周夫人并未责怪,想到刚才并未表达完全,忙又低声补充道:“夫人,那二少奶奶话里带话说,有人在栖霞院装神弄鬼,而且看她的口气,好像既不害怕,也不准备追究。”
这句话听起来还有点份量。
周夫人双目微阖,深沉道:“好,我知道了。”
正说着,门外值守的丫鬟元宝来报:“夫人,二少奶奶来给您请安。”
“进来吧。”周夫人无名指与小指上戴着的景泰蓝镶宝石护甲在桌上漫不经心的咄咄敲了几下,面无表情的回应道。
不多时,门帘一掀,一个身着妃色衣裙的年轻女子盈盈而入,径直在周夫人跟前跪下行礼,含笑道:“母亲好。”
周夫人第一次认真打量面前跪着的女子,只见这女子身量纤弱,素面朝天,发髻简挽,一身流敛的妃色,把女子衬得一团明丽,却难掩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淡淡气质,那气质似是刻意疏离,让人如同雾里看花般琢磨不透,激出她忽然想要探究的欲_望_:“起来说话吧。”
“是。”梅馥缓缓起身,身姿笔直地站立一旁。
周夫人见面前的梅馥言谈举止温驯有礼,并不似难以驾驭的傲娇女子,睇了一眼犹显惊讶的斐氏,缓缓问道:“听说,昨夜栖霞院闹鬼了,可有此事?”
梅馥见斐氏并不答话,便应声答道:“媳妇初来乍到,不敢在母亲面前乱说。”
周夫人点点头,悠悠道:“此事不论如何,我自会着人查个明白。你既进了周家的门,有我一天当家作主,一天便不会亏待与你。日后如若有什么委屈,尽可以跟斐嬷嬷说,告诉她,和告诉我,是一样的。”
梅馥听了,卟嗵一声跪在周夫人面前,眼圈微红道:“多谢母亲!”
周夫人的眼神在梅馥脸上稍作停留,旋即示意元宝看座,见梅馥坐稳,关切地问道:“听说瑾儿病了?”
梅馥微微欠了欠身,答道:“是。昨夜雷雨太大,昱瑾受了些风寒,不过现在已经转好,母亲不必担心。”
周夫人点了点头,看着梅馥,悠悠道:“那就好。不过,依我看,你和昱瑾,还是不要继续住在那栖霞院了罢。”
梅馥双眸一闪,乌瞳微张,眼神似笑非笑地胶在周夫人脸上,未发一言。
周夫人见梅馥貌似娇憨,实则置若罔闻,胧在袖中的手,不由暗暗的捏了一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