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暖红色的帐幔之下,梅馥刚刚给周昱瑾喂下一碗温热的葱姜水。
面前的周昱瑾小脸苍白,额头滚烫,嘴唇因为高烧有些干皴。梅馥不时用手里的纱帕蘸了清水,轻轻的湿润下孩子的嘴唇。
整整一宿,她一直紧紧搂着周昱瑾小小的身体,试图借助自己的体温,为孩子驱散所受的惊吓,没想到孩子后半夜沉沉睡去,却在黎明时分,渐渐发起高烧来。
别说是个刚满三岁的孩子,想想昨夜发生的事,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想要打个寒噤。
丫头本身也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一直随梅馥深养闺中,哪里见过这样场面,如此也是吓得不轻。
等到窗纸蒙蒙透亮,丫头整个身子仍是软软的靠着她,像一只受了惊吓的猫一般,杏眼圆睁,一言不发,只是愣愣地蜷缩在主人身旁。
辰时许,天色大亮,梅馥掩好周昱瑾的被角,转身摸了摸丫头的头,示意她不要害怕,看好孩子,一切有她。
窗外静悄悄的,雨早已停歇。她们院子里的仆婢们平时比别院来得晚,此时只怕是刚刚起床,还未及前来院内洒扫。
梅馥立在门口,将垂在额头的一缕青丝,轻轻向上挽了一挽,深吸了一口气,吱呀一声推开房门。
清晨,雨后的空气格外清凉,院子里的满地落花让人心疼,依稀可见昨日夜雨的稠密。
梅馥不禁往窗前那株白玉兰树望去,远远的就看见一件明晃晃的素白罗裙悬挂在半空中,随着微风轻轻飘摆摇曳。
她皱了皱眉,迎上前去,抬头端详了一会儿树上的白裙,又低头仔细看了看树下的草地,随后延着脚下仍然泥泞的小路,走到院子西侧的流檐下,凝视着几片墨色的乌瓦,发了片刻的呆,便伸手掸了掸裙摆上挂的露珠,步履匆匆的回了屋。
她从迈出梅府大门的那一刻开始,本已接受命运的安排,迢迢嫁至这江南深宅,准备守着面前的这个小娃,漫步庭前倦看人生,只图平淡生活,安享余生。
可是如今,恐怕很难如愿了。
如果不是她心内犹疑,一早来到南窗根下仔细观察,细细思量,断然不会发现这场闹剧的蛛丝马迹。
那素色罗裙式样虽老,衣料却是簇新的,衣裳的颜色故然可以做旧,可未经浆洗的面料却是不会撒谎的。
昨夜风雨瓢泼交加,如果不是人为打的死结,那衣裳怎会依然挂得如此牢固?
树下的草地虽则一片泥泞,可是仔细辨认,自然可以分得清楚哪里是人踩过的痕迹。
那脚印一直宛延到了西墙之下,视线所及墙肩之处,如果不曾有人翻墙而入,又不慎失足踩落,墙根底下又怎么恰好碎落了几片乌瓦?
明明,是有人想要恫吓她们!
众所周知,院子里只有她,周昱瑾,丫头,她们三个人。
而她和丫头迢迢而来,才刚刚行过门礼,在此地并无宿敌。
很明显,那人是冲着周昱瑾来的。
是谁竟然如此歹毒,要对一个才满三岁的幼儿下杀手呢?
自从来到这里安顿下来,她只听说周昱瑾是周府的小庶子,是府上苏氏姨娘所生,对于其他一无所知。下人们似乎对此也十分忌惮,每当她问起,从来没有人敢答她的话。
那么,想必其中,必定有其蹊跷之处。如是这样,线索倒是清晰了,无非是府中常见的嫡庶之争。
如若不是,又会是何人想要加害于她们呢?
不管怎样,她现在的身份是二少奶奶,无论如何,也是难逃干系。
梅馥想到此,隔窗看着那一树风吹雨打后的玉兰空枝,心里有些微微的不安定。
她决定不打草惊蛇,顺水推舟静观其变,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与丫头细细交代一番,静静的撒下网,只等那人来。
当早上第一个来到院子里的婆子,看到玉兰树上悬挂的素色罗裙,大惊失色打翻了手中的水盆,浑身湿淋淋咧趄着跑到门外,哀嚎着奔走相告的时候,梅馥已经嘱咐了丫头从后门出去请大夫了。
等到周夫人让斐嬷嬷前来探视的时候,丫头已经在小厨房把汤药煎好,梅馥正搂着周昱瑾,一口一口喂他服药。
斐嬷嬷站在门口,看着梅馥将空碗递给一旁的丫头,又把周昱瑾缓缓放平,刚想开口说话,却见梅馥眼风一扫,让她直觉心头一凛,隐隐的有些害怕,竟然不敢主动搭话。
梅馥眼神淡淡扫过斐氏,轻轻落在一旁的水盆上,丫头会意连忙兑了热水给端过来。
梅馥投了块干净温热的毛巾,拧干轻轻搭在周昱瑾光洁的额头。这才转过身来,看着面前有些拘谨的斐氏,似笑非笑道:“斐嬷嬷来了?”
斐氏连忙俯身福了一福,赔笑道:“二少奶奶好。”
梅馥淡淡道:“斐嬷嬷这样大清早的赶来,可是有事要说?”
斐氏一脸愁容道:“二少奶奶,夫人听说您这院子里昨夜闹鬼,怕您和二少爷受了惊吓,特意嘱咐我过来瞧瞧。”
说完,眼神匆匆往梅馥脸上一瞥,又深深低下头去。
梅馥听了,含笑道:“哦?斐嬷嬷,我原来只道是这院子里有人装神弄鬼,只可惜昨夜没让我抓个正着!您老怎么也当风就是雨了呢?"
说罢,眼神往斐氏脸上斜斜一睇。
斐氏没想到梅馥竟会这么说,又见她的目光咄咄,身子微微一颤,声音软了下去:“二少奶奶......有些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梅馥一笑:“您说。”
斐氏敛声道:“二少奶奶,您初来乍到,有所不知。您和瑾少爷现在住的这所栖霞院,以前是瑾少爷的生母苏氏生前的居所。“
“哦?”梅馥神色微凝。
斐氏见状,继续道:“二少奶奶,那苏氏要说生前也是一个端宁的妇人,但是自生下瑾少爷后一直病卧在床,去年秋后因病暴毙。要说也是奇怪,自从苏氏故后,这院子里原来的丫鬟仆婢们,不时有人说看见苏氏游魂的。不过,夫人一直不信这个邪,说是邪不侵正,冬上只将那拨下人打发了去,那闹鬼一说直到昨天,便一直没有再犯过。”
斐氏声情并茂地叙述完这一番话,本以为会从梅馥的眼神中看到一丝胆怯与畏惧,却没想到面前的女子竟然目光如炬,当下只觉一阵寒意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