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二少爷周昱瑾和新娘所在栖霞苑闹鬼一事,很快便传遍了深宅上下的各个角落。
正院二门外当值的两个仆妇,此时刚刚洒扫完毕,也忍不住扎在墙根,悄悄说起昨夜栖霞院的事情。
一个仆妇凿凿道:“听说苏姨娘的魂魄,昨天半夜回来看二少爷了!”
旁边的妇人将信将疑:“我也是一早就听说了,难道真有此事?”
道听的仆妇忍不住道:“嘿,那还能有假?听说,那苏姨娘舍不得走!临了,还留了件原来常穿的一件罗裙,就挂在二少爷卧房南窗正对着的桐树上……”
旁边的妇人神色一紧,手扶胸口,颤声道:“什么……那苏姨娘的旧物不是早就给送至青眉山后的乱坟岗子,早早焚化了么?”
提起此事的仆妇眉飞色舞:“可不是嘛!你说那苏氏怎么专挑个这样恶劣的天气现身呢?那周昱瑾也够倒霉的,身子骨本来就弱,这回饶是被吓得不轻,现在又卧床了!”
正说着,远远的就见裴嬷嬷一路小跑着奔过来,二人连忙屈身行礼,却没想到人家看也不看她们一眼,一脚迈进大门,就风风火火的大步往正房去了。
斐嬷嬷进屋的时候,周夫人正在喝茶,见她举止慌张,眉头微蹙:“出了什么事,致于如此慌张?”
裴嬷嬷连忙屈膝行礼,见四下并没无旁人,调整了下喘息,微露喜色道:“夫人,成了!”
周夫人目视前方,好像没听懂她的话,吊捎眉毛微微一扬,盯着斐嬷嬷的脸,徐徐问道:“你说什么?”
斐嬷嬷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卟嗵一声跪倒在地,脸色有些泛白,结结巴巴道:“夫……夫人,栖霞院昨夜闹鬼了!听说那个苏氏的魂魄,来索小少爷的命了!”
周夫人把手里的青花盖碗往桌上重重一撂,愠怒道:“你跟了我这么些年,怎么也跟个没见识的丫头似的,听风就是雨!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的,怎么就闹鬼了?”
裴嬷嬷唯唯喏喏,飞速望了一眼周夫人,深深拱下身去,以头触地,不敢再搭话。
还有半月,便是端阳节了。端阳节一过,斗茶大会就要如期举行。
直到现在,贡茶抱璧一事木已成舟,她还没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可以保全周家渡过这场不意而来的空前劫难。
瑜儿年纪还轻,历练尚浅,她从来没指望过,也并不希望,他把心思全用在这些上。
莫总管也是老糊涂了,看在他多年忠心耿耿管事有功的份上,也不便往死里责罚。
到头来,这重担,还不是要落在她的一双肩膀上。
六安瓜片是周氏一脉世代奉茶的宝贵结晶,数年前在斗茶会事上问鼎茶魁后,不仅在以徽州为首的南方茶区一举成名,更是被官中采购选纳为御用贡品。
这些年来,虽然不少竞争对手纷纷效仿,只因周氏制艺精湛,才得已屹立不倒,力压群芳。也正因此,且不说徽州,单说歙县这一境之内,不知有多少人对他们周家的名望地位眼红不已,表面上打着慕名问教的幌子,内里揣着偷窥技艺胜出于兰的决心,巴巴地妄图取而代之多少年。
周夫人两眼空空,若不是裴嬷嬷发上的银簪松了,落在地上发出叮呤一声脆响,她显然是忘记了,面前还有个人默默跪于脚下。
她的视线落在裴嬷嬷背心汗湿的酱色大袄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站起来说的?”
裴嬷嬷听闻,也顾不得地上的簪子,连忙扶地晃晃站起,不曾开口,眼圈先是红了一红,抿了抿嘴唇,轻声问道:“夫人,您是不是又为这批贡茶的事烦心了?”
周夫人双目微阖,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抬手轻轻一挥,示意不要再说下去。
裴嬷嬷见状,目视脚下,将嘴又抿了抿,瘪成了一条微微下弯的细线。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过了半晌,周夫人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斐嬷嬷眼中一亮,微微张开紧闭的口唇,赔笑试探道:“夫人,刚才老奴在向您禀报昨夜栖霞院一事……”
周夫人恍然,问道:“你刚才说……栖霞院昨夜闹鬼了?”
斐嬷嬷飞速看了一眼面前的周夫人,低着头应是道:“是是,老奴可不敢乱说混话的。”
周夫人脸色微霁,松口安抚道:“那就好好说说吧,昨夜是怎么一回事。”
斐嬷嬷抬起来头,看向周夫人,浑身一耸,朗声道:“夫人,一早老奴听说栖霞院昨夜闹鬼,因怕夫人担心,连忙亲自去查看了一番。老奴原本不信,以为有人伺图扰乱视听,可是待老奴到了那栖霞院,才知道传言是真!”
说到这里,不由清了清嗓音,加重语音道:“昨夜风雨交加中,苏姨娘的魂魄不仅确实曾往栖霞院去过,还遗留下一件她生前常穿的素白罗裙,就挂在瑾少爷睡房南窗正对的桐树枝上。老奴记得,苏姨娘大归后,她的一应事物,均是由老奴随同一起,送往青眉山后焚化归送。可是如今,那白罗裙竟于半夜现世,此中蹊跷实在是难有二议了!”
周夫人听闻,凤眼圆睁,双眉傲立,惊诧道:“如此说来,此事当真?”
裴嬷嬷连忙答腔道:“正是正是!老奴的娘家早先就发生过类似亡人索命之事。老奴以为,定是那苏姨娘故去之后,生前所犯累业不得轮回,沦为孤魂野鬼,因为不肯善罢甘休,故欺我周家宅心仁厚,试图阴魂作祟,妄图索取瑾少爷的性命。”
周夫人点了点头,关切地问道:“瑾儿现在如何?”
裴嬷嬷潸然泪下,抽抽嗒嗒道:“夫人,瑾……瑾少爷他,被吓得一病不起了!”
“岂有此理!”周夫人的手重重拍击在桌案之上,面前的茶盏跟着微微一颤,腕上通透的碧玺玉镯也被震出了一道细长的裂缝。
大丫鬟元宝站在门外,无意中听到了主仆二人的一番对话,只觉面前森森凉意隐隐袭来,正于心神交摄之中,听到房中砰然乍响,吓得扑嗵一下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