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小花厅里,两位气质雍容的中年妇人,正坐在茶几旁小啜,闲话家常。
其中一位身着酱紫团花袄裙的妇人,正满面笑容道:“嫂子,您这对镯子式样真好,是在哪家铺子打的?回头我也打一副去。”
旁边的妇人微微一笑,将松花绿锦锻袄袖略微撩起,看着手上的一对澄黄雕花金镯,淡淡道:“让弟妹见笑了!这还是从娘家带过来的,这么多年了,才拿到老福家的铺子给翻了新,式样倒是还喜兴。”
一旁的庞氏刚想说些什么,门外俾子的声音传来:“夫人,莫总管来请安。”
手戴金镯的妇人将身子微微一正,把袖笼略微往外抻了抻,对外面道:“进来吧。”
门帘一掀,莫总管走了进来,见周二老爷家的媳妇庞氏也在,忙低头给二位妇人一并行礼,恭敬道:“夫人,二夫人……”
周夫人让小婢在一旁给看了座,和声细雨道:“周总管一路辛苦。”
莫总管正打算把晚归的原因好好解释一番,再把路经几家茶行的账目报一报,却没想到周夫人见到他,全无一句责备,一开口便是让人如沐春风般的慰问。
到底是老夫人,总是顾念过往人情,又体恤他多年的含莘儒苦,从不当着外人的面,让他在面子上过不去,莫总管想到这些,一路上的积郁顿时消解了许多,连连摆手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周夫人抬眼远远望了一眼窗外,缓缓问道:“那梅家的四小姐,可是一起到了?”
莫总管忙答道:“是是。人已经到了,现正在大门外,车里候着呢。”
周夫人哦了一声,紧接着问道:“家里谁跟着一起来的呀?”
莫总管有些郁郁:“夫人,梅家小姐就带了一个贴身丫鬟来,再没别人了。原先出发时,跟着一位傅总管,我们一起走到郑州的时候,说是有急事要折返,就没再跟过来……他们也没再派别的人跟上来。”
周夫人眉头微蹙,将手中的盖碗轻轻置于几上,沉吟了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莫总管向两位妇人躬了躬身,告辞退出了屋子。
妯娌庞氏见没有外人,脸上现出一丝不悦,朝周夫人小声埋怨道:“嫂子,这梅家好歹也是京城的大户人家,这闺女出嫁,怎么也没安排一位可靠的至亲陪同?真是没有……”
周夫人打断了她的话,并没接住她的话茬说下去,只是婉转道:“弟妹,现在人既然已经到了咱们家门口,就按之前说的办吧。让那孩子先在你家里借住几日,等算命先生择了吉日给他们行了婚礼,我就把人接过来,吃喝穿用的挑费到莫总管那里挂个账就行。”
庞氏忙点了点头,称是道:“嫂子,一家人还说什么两家话呢?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我保证帮你把这位打京城来的儿媳妇,照顾得好好的!”
暑气日重,南方天气格外潮湿闷热,梅馥和丫头坐在车里等着,没多会儿,背心上的衣衫已经汗湿了。
丫头等得坐立不安,忍不住想抱怨几句,又生惹得小姐心生不安,便不时的撩起轿帘,往不远处的大宅门前,看上几眼。
梅馥见丫头在眼前晃来晃去,宽慰道:“既来之,则安之。别着急,不会等太久的。”
果然,话音落了并没多久,一位紫袄妇人便从大门快步走了出来。
丫头见了,忙把窗帘撂下,朝梅馥作了个来了的手势。
随着脚步沙响,只听得妇人走到车门轿帘之外,扬声问道:“车里坐的,可是京城梅府的四小姐么?”
梅馥和丫头不约而同的答了声是。
妇人隔着轿帘笑了几声,快人快语道:“梅小姐,我姓庞。论辈份,你可是要称呼我一声婶娘哦!婶娘这里先给小姐道喜了!这千里迢迢的,一路上可是辛苦了!”
庞氏见车里人并未答话,恐怕是闺中小女子害羞,紧接着笑道:“刚才你那准婆婆,差使我来接你呢!因为还没行礼,多有不便,所以请小姐先到我那里住上几天。这里虽然不比京城繁华,只要小姐不挑剔,慢慢也就习惯了。咱们家的人都好着呢,慢慢也就像在家一样的亲切!”
梅馥听了,一直含笑不语,这才在车里轻声道谢。
随着门外妇人干脆的吆喝声,车夫重又挥了几鞭,骡车在原地转了个弯,又缓慢地前进起来。
大约走了一刻钟的路程,车子悠悠的停了下来。
轿帘外传来刚才那妇人的声音:“梅小姐,咱们到了,请下车吧。”
听到这一声接引,梅馥方才在丫头的搀扶下下了车,和丫头一起打量着面前这位笑容可掬的庞姓妇人。
只见她约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因为是南方人,皮肤白皙,柳眉微挑,凤眼狭长,因为不言语时亦面带三份笑意,看上去让人觉得好像邻家祖母一样,十分和蔼可亲。
庞氏看见梅馥二人,愣了一愣,继而含笑道:“梅小姐,还请随我来。”
梅馥和丫头紧随庞氏,穿过几道游廊,又过一道月亮门,来到正院大厅西南面的一个跨院,只见院子正中是三间朝南的屋子,中间的一间挂有“静心斋”三字的金漆牌匾。
庞氏紧走几步上前打开房门,招呼仆人帮她们把行李拎进房间,细心在屋子各处巡视了一番,察看了物品是否齐全,被褥是否新换,直到食橱碗柜连同梳妆台都匀匀看过一遍,才又吩咐女仆下厨做了米露与藕羹端上来,连连让梅馥多吃些。
梅馥从庞氏手中接过藕羹,尝了几口,放上桌上,含笑谢道:“多谢婶娘,这羹味道真好。”
庞氏听了,喜笑颜开道:“梅小姐,咱们这里虽然简陋些,别的不多,小食可不少。小姐想吃些什么,可随时叫厨房的下人们去做,觉得屋里缺了什么,就让丫头上我这儿来领,千万不要客气!”
梅馥笑道:“谢谢您,我觉得这儿挺好。您忙了半天,休息会儿吧。”
庞氏听了,笑着告辞道:“那好,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你们才到家,赶紧歇息会儿吧!”
说罢,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回头嘱咐道:“家里晚上酉时开饭,到时会有下人把饭菜送过来,你们先好好午歇吧。”
梅馥起身相送,丫头倚靠着门,望着远去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丫头,回来睡觉…….”
直到屋里的声音唤她,她的视线方才像被风卷上天空的风筝一样,从白墙乌瓦飘落到花墙外,又从桐树上婉转的燕雀唧喳中,远远的收回来。
如此,她们以后的日子,会比以前要好过一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