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许菀之去买了房女士的生日礼物再坐上车,她低头看了看手机,时间卡的刚刚好。一下出租车就看到房女士在小区门口张望,她似乎瘦了,皮肤也黑了,时不时拿手捶腰。
许菀之一下车,房女士就看到了她,笑着朝她招招手。
许菀之走过去,“怎么在这站着?”
房女士看着她笑道:“反正闲着没什么事,出来等等你。”
许菀之仔细看她的脸色,本来以为是夏天晒黑了,走近了才发现还有些不健康的黄色,眼袋明显,头发也带了枯黄。
许菀之暗暗皱眉,这才半年不见,怎么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脸色怎么不太好,医生不是说没事吗?”
房女士拍拍她的手,语气再正常不过,“嗯,大夫说挺好的,可能因为最近单位上忙,老加班,怪累的。”
许菀之看了看她的眉眼,点点头,“我买了蜂王浆,你按时吃,补元气。”
她笑着答应了,问了她一些日常起居和工作的事情,便到了家。
一进门,戚家大小两个男人都在,许菀之微微牵动嘴角,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老戚却满面笑容地迎上来,“莞莞回来啦,路上累不累?”
许菀之闻言,惊悚地差点打个趔趄。
她狐疑地看着老戚,这人是撞邪了还是失忆了?
自从第一次见面被她冷嘲热讽甩了脸后,老戚就彻底放弃了跟她沟通的企图。许菀之那时年纪小,年轻气盛,觉得这人嚣张的可恨,所以每次一见面就本能地摆出一副尖牙利爪的小野兽的姿态。她估摸着老戚私下里没少跟房女士说她的坏话,否则也不会很长一段时间,房女士在她面前都阴云密布,话里有话。
但是等到许菀之再长大一点,便觉得这些都没什么所谓,你不喜欢的人也不喜欢你,并不是什么损失,更何况,她已不希望自己再跟那些阴暗的岁月和龌龊的情感有所牵扯,放下比仇恨简单的多。
许菀之神色淡淡地摇摇头,不经意间撇到男人眉宇间一丝带着愁绪的阴郁。
老戚把沙发上的小孩拽起来,“怎么不知道叫人?”
小男生眼光忽闪忽闪,不情不愿地开口:“莞姐。”
许菀之恍惚有一种感觉,这个家被一种假模假式的剧本规定着,情景剧的内容拙劣,不安分的演员们各怀心思。
她被这种剧场气氛感染,做出一副慈爱的长辈姿态,“小闵又长高了,成了小帅哥了。”
许菀之去洗手,戚正闵目睹了刚刚的事情,脸上的嘲讽明显。老戚踢了他一脚,又瞪他一眼,趁许菀之和房女士都没在,压低声音说道:“你个兔崽子别坏你老子的事儿,小心我断了你的零花钱。”
戚正闵心想,断就断,这周末我就跟同学出去打工去,谁稀罕你的钱。却没再争辩,转身去厨房洗手。
许菀之从洗手间出来,房女士把她拉到餐桌前坐下,“饿了没?我怎么看你又瘦了。”
眼光在房子里溜达了一圈,许菀之随口回答:“减肥呢。”
老戚端了绿豆汤出来,听见了说:“莞莞这样正好,女孩子瘦成一把骨头才不好看。”
许菀之拿余光去看小闵,那孩子看了他爸一眼,似乎有点惊奇又有点不屑,然后撇了撇嘴。
墙上的钟指向六点,铛铛的钟声像开启了某种仪式,每个人的动作开始为着某个目的而循规蹈矩,潘多拉的盒子,伪装成上了发条的八音盒,蠢蠢欲动。
晚餐算得上丰盛,但是桌上没有蛋糕。
这是第一次,房女士的生日宴上没有蛋糕。
往年房女士生日,老戚总要买一个漂亮的大蛋糕,房女士口里说着年纪大了,过不过生日无所谓,蛋糕那么贵浪费钱,但脸上的笑容却是藏也藏不住。老戚更是卖力讨好,说着房女士在他心里永远年轻美丽,只要她高兴钱什么的不重要云云,每每看的许菀之心里冷笑加恶寒。
今年冷不丁少了这么一个固定桥段,莫名就觉得这家里似乎是有了什么变故。
房女士不停的给许菀之夹菜,老戚侃侃而谈,小戚闷头吃饭,许菀之偶尔搭话,心里计较着到底是什么让一切和谐的如此完美。
“老宋那儿子可出息了,长得挺帅一小伙,人也闯实。听说还没有女朋友,我看跟咱们家莞莞挺相配的。”
老戚这话说的中气十足理直气壮,生怕许菀之听不见,听见了又不相信他似的。
许菀之掏掏耳朵,觉得那句“咱们家”异常刺耳,抬手吃了一口离自己最远的花菜,啧了啧舌,酱油放多了。
“老宋那人倒是信得过,他们家家境也不错,就是不知道他儿子性格怎么样,这么多年莞莞一个人在外没人照顾我也挺不放心的。”
许菀之筷子一顿,抬头去看房女士,许菀之与她的眼睛相遇,她下意识躲闪了一下,又转回来慈爱的看着她,就像一个普通的母亲该有的眼光。
可惜她们终究不是普通的母女,否则许菀之会愿意去向她倾诉自己情感的过往,与她分享自己少女情怀的小秘密,不介意她的打趣和关怀,依偎在她怀里告诉她自己心仪的男孩的样子。
老戚仍然在夸夸其谈,“可不是嘛,女孩家家的跑那么远干嘛,老宋那儿子我见过,性格脾气都一等一的好,我看得让两人见见。”
房女士赞同,“也行,反正莞莞也没有男朋友,不如……”
再不反应她就是死人了,许菀之冷下脸,语气嘲讽:“你们怎么知道我没有男朋友?”
一句话出口,错愕和尴尬同时而来。
房女士面色微红,她从不曾参与到女儿这种小秘密中来,不曾与女儿头挨头坐在一起笑言男生的好与坏,她也还没来得及告诉女儿怎样去辨别一个男人的真心就冒冒失失的闯入这片暧昧朦胧的境地里来。
或许,这对她自己也是一个难题,一笔糊里糊涂的人生账目。
而老戚的惊愕就更可恶了,那表情好像合该许菀之嫁不出去没人要一样。
总结:擦!
老戚嗫嚅:“女孩家多挑挑也没错嘛,要是这个更好的话就当那个没缘分……”
“啪!”筷子狠狠拍在桌子上。
房女士和老戚同时看许菀之。
天地良心,真不是她干的。
许菀之惊讶地看着把筷子拍在桌上的小戚同学,他面色烦躁,不耐烦里带着丝丝缕缕的难堪,这样的难堪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特有的羞愧的权利和傲气,是未被人情世故所沾染的干净的良心。
老戚眉毛倒竖,训斥道:“你个臭小子,这是干什么?”
许菀之捕捉到老戚瞟过来的目光,像是干了坏事的人心虚的观察别人是否发现了自己的蛛丝马迹。
小戚腾地站起身来,“我吃饱了,跟同学约好出去玩,我走了。”
说完,抓起鞋柜上的钥匙就出了门。
老戚骂骂咧咧,“就知道出去玩,不知和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跟谁学的拍桌子掀眉毛,没家教。”
话越说越难听,不知道是不是许菀之多心,有些话被老戚说来,总有些指桑骂槐的味道。她也很想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尥蹶子走人。
被房女士劝了两句,老戚终于不骂了,又笑容可掬的来招呼许菀之,“菀菀,你弟弟不懂事,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来来吃菜。”
许菀之被他膈应的厉害,勉强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被小戚同学这么一闹,刚才的话题进行不下去,就像踢球的人带球过了半场,眼看着临门一脚却被裁判吹了越位。那二位讪讪的住了口,许菀之的心被小朋友的愤世嫉俗撩拨的五味杂陈,既有对这一家人嘴脸的嘲讽和心寒,又有一丝隐隐的不安,好端端不过日子做起皮条客,前两年境况好的时候老戚可从没装过软蛋,而她,是否应该入这个局?
现在是二对一的PK,许菀之既非心怀不轨,也非有求于人,除了好奇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倒是可以安之若素。
对峙双方僵持的不过一个“等”字,她一向认为,不怕对手比自己聪明,就怕对手比自己有耐心。以前做策划的时候,等设计出画面,等工厂出印刷,等甲方定方案,等领导没完没了的开会。做总经理助理以后,林阙舟倒是很少让她等,但她知道,他就像一只猎豹,虽然雷厉风行,但在捕猎前的观察与埋伏上,他比任何人都有耐性。
先沉不住气的人,一定是输家。
一场生日宴吃的像丧后酒,不是许菀之刻薄,而是有人连坏事都做得这么不地道,许菀之表示要查水表。
“莞莞。”
来了来了,终于漏气了。
老戚看着她,一副苦口婆心忠言逆耳的架势,“莞莞,叔叔是为你好才提的这件事,那个小伙子是真不错。但是这个事情决定权全都在你,我只是觉得你妈这两年身体不太好,心里又总是记挂着你,你别看她嘴上不说,心里念的想的都是你,有时候梦里都喊着你的名字,醒过来哭得满脸是泪,我看着怪心疼。你要是能安定下来,你妈也能安心一些,离家近点,也能多照看你妈。”
许菀之眼尖,看见老戚胳膊肘动了动,似乎是暗地里拐了房女士一下,房女士嘴唇抖了抖,似是叹了口气,默不作声的低头扒米饭。
老戚看了她一眼,神情隐隐不悦,回头对着许菀之,一张老脸却是特别真诚,“你是大姑娘了,一直都是让人省心的孩子,照道理说这个事情不该我们插手,但谁不希望自家孩子好不是?我跟老宋多少年的兄弟,作为长辈请小宋来吃个饭也是正常事。你就当多认识一个朋友,别太大压力。”
许菀之心里恶心的不得了,这人简直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典型代表,一家老小跟她装了十年熟悉的陌生人,这会儿老戚上下牙一磕,就让她摇身一变成了“自家孩子”。
想想自家老爹的坟头,尼玛真想把桌子掀他脸上。
许菀之立刻下了决定,不让老戚一个人唱大戏,淡淡地说:“我明天下午走,没时间。”
老戚见她松动,赶紧加把劲,“中午吃个饭花得了多长时间,你们年轻人有你们潮流的联系方法,什么都不耽误,而且……”
许菀之似笑非笑:“你们这是已经安排好了?”
老戚猛然住嘴,神色讪讪。
房女士放下碗,犹豫地说:“要实在不愿意,就算了。”
老戚一听这话,撞了她一下,脸上神色有些着急,许菀之心里冷哼一声,脸上轻松平静,拿餐巾纸擦了擦嘴,“见就见吧,不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