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流滢一刻都不曾忘记那天的安锦宫,不曾忘记那天如血的残阳,不曾忘记那天父亲搭在她肩上的手有多重,因为楚流滢这个名字一直跟着她,因为她用流滢这个名字看着那个叫挽清的女孩子过着怎样幸福的生活,而她却只有没日没夜的习文习武。父亲果然如他所说,任何事情都没有刻意避着她,她也真正相信了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他的父亲顺亲王楚枫是真的要将整个天下都给她,给她这个女孩子。
这一年,楚流滢十五岁,及笄的年纪。楚挽清比楚流滢年长了几个月,于是皇上就把赏花宴定在了楚挽清及笄前的三个月,正是春光大好的时节。所谓的赏花宴,实际就是让各家适龄的年轻人们相互认识,以便后来家里长辈提亲,楚流滢不可避免的也要出席。她从不相信一见钟情,对这种变相的相亲会也是兴趣缺缺,但是这种能欣赏各种古代青年才俊的机会她还是不会放过的。
很快就到了这一天,楚流滢一大早就被小苏叫醒起来梳妆。小苏很是苦恼的在楚流滢的衣箱里翻找了半天,垮着脸对楚流滢说:“郡主,你的衣服颜色都太浅了,穿着出去还不得被那些小姐公主给比下去了啊。”楚流滢摆手一笑,“穿的跟个花蝴蝶似的我才不习惯呢,再说了,今天我就去看看,又不指望能让什么青年才俊看上,比下去就比下去呗。”小苏跺跺脚:“郡主,哪个女子不想找个如意郎君,就你成天和王爷一起说什么国家大事,那哪里是女子需要过问的事情呢?”楚流滢笑而不语,任小苏一个人干着急去了。折腾了半晌,总算是出了门,朝着宫里去了。
照例是在宫门口换了轿子,朝御花园行去。路过凤池时,突然出了变故。一名轿夫脚下一滑,轿子瞬间就倾向一边。楚流滢不防,一下子撞上板壁,只觉天旋地转。常年习武的敏捷让他一手扣住轿沿,一手扯住轿帘,缓住身形才没有滚出轿去。饶是如此,楚流滢还是狼狈地摔在了地上,头晕眼花,半晌回不过神来。
小苏急切地上前:“郡主,郡主,有没有摔伤哪里?”楚流滢在原地缓了半天,才终于能看清眼前的情景。“小苏,扶我起来。”小苏伸手搀着楚流滢慢慢地站起来,又靠着轿子缓了一缓。楚流滢只觉得额头疼痛异常,让小苏撩起刘海看看。“呀,郡主,你额头磕青了好大一块呢,小苏先扶你找个地方歇着,然后去御药房找些药膏来给你抹上。”楚流滢点点头,小苏就扶着她在凤池旁的石阶上坐下。楚流滢一手扶着头,一边对小苏说:“去看看刚才怎么回事。”小苏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回来说道:“郡主,池边青苔未清理干净,昨夜又下了一场雨,方才轿夫便是踩到青苔才滑倒扭伤了脚,现在都跪在那呢。”楚流滢叹了口气:“算了吧,既然是无意就让他们都回去吧。”小苏对轿夫如是说完,轿夫们谢过恩便都散去了。
“郡主,他们都走了我们难道要自己走去御花园么?”楚流滢还没答话,一把陌生却温和的声音插进来:“这位小姐可是代步之物受损?”楚流滢抬头,眼前站着两个男子,一白衣一青衫。春日柔和的阳光给两人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一时有些看不真切,只听见小苏的声音,“二位公子,这是顺亲王府的宁静郡主。适才轿夫不慎滑倒,我家郡主受了些惊吓,望二位公子见谅。”
白衣公子一笑:“原来是宁静郡主,在下上柱国将军之子燕昭,这位是裴太傅长子裴元。郡主若不嫌弃,就屈就在下的轿子前往御花园,如何?”楚流滢扶着小苏站起来:“多谢二位公子,我若是坐了燕公子的轿子,那燕公子如何行走呢?”裴元接过话来:“燕兄可以和我挤一挤,郡主莫要担心,别误了时辰才好。”楚流滢屈身一福:“那流滢就多谢二位公子了。”由小苏扶着上了轿,继续向御花园而去。
到了御花园,楚流滢带着小苏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不过片刻,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安乐公主驾到——”众人皆离席行礼:“吾皇万岁——安乐公主千岁——”皇上一句“平身”,众人才又就坐。
楚流滢感到额头一阵阵地刺痛,小苏去御药房取药又迟迟不归,未免有些恍惚,连宴会开始都没有注意到。这是,有位宫人走到身边,递给她一个白瓷小瓶:“郡主,这是燕公子给您的。”楚流滢接过,打开闻了闻,是上好的伤药。在人群中找到燕昭,冲他举起瓶子微微一笑,算是感谢,燕昭同样回以一笑。
敷过药之后,楚流滢觉得额上一阵清凉,头晕也好多了,心里又是一顿感激。这时听见皇上说:“在座诸位都是我朝未来的栋梁之才,这宴上你们就以春色作诗,可好?”底下自然是一片应和声。轮到安乐公主,她沉吟了片刻,方才吟道:“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赢得底下一片喝彩声,而楚流滢心里却是狠狠一震。这首韩愈的《初春小雨》是耳熟能详的,难道楚挽清是和她一样也是穿越的?心下有个决定,轮到楚流滢时,她离座对皇上说:“流滢才疏学浅,不能像清皇姐那般出口成诗,只得了四句,还要劳烦清皇姐替流滢润色。”吟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一边吟一边注意楚挽清的神色。发现楚挽清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时,心渐渐沉了下去。楚挽清喃喃自语地念着:“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楚流滢听完,更是一颗心冰凉,丝毫没有他乡遇故知的激动。和她面和心离,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处处排挤为难她的楚挽清,居然和她一样是个穿越者。两个人都是满腹心思,只听裴元站起来说:“皇上,安乐公主真乃我朝第一才女,这下半首和宁静郡主所做的上半首接的天衣无缝,实乃佳作啊,令我等佩服之余有十分惭愧。”
皇帝显然很开心:“好,清儿接的确实不错,滢儿所做虽然只有半首,但也是字字玑珠,都当赏!”又是一片附和之声。楚流滢收回心神:“流滢不敢要赏赐,还要多谢清皇姐的下半首。”楚挽清也笑道:“滢妹妹也是谦虚了,挽清不敢当。父皇,这坐了半日,女儿有些累了,跟父皇告个假,找个地方躲懒去了。”皇上点点她的额头:“你呀,去吧。让滢儿陪你去吧,也免得你一人无聊。”楚流滢离座应是落后楚挽清半步,向正殿的方向走去。
刚离开众人视线,楚挽清就兴奋地一把抓住她:“你也是穿来的?!你居然也是穿来的!”楚流滢微微用力,从她的手中挣脱:“是又如何,这些年我一样都争不过你,被你处处为难,是穿过来的又如何?”楚挽清愣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了点内疚:“我刚醒的时候身边的宫女太监都说我和你不和,又是你推我下水害我昏迷的,我……”“你就处处跟我为难,想给原来的楚清出一口气?”见楚挽清点点头,楚流滢一口气郁结在心:“那你现在知道我是穿来的了,你打算怎样?”楚挽清连忙表明心意:“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用公主的身份跟你作对,跟你争抢。都说不知者无罪,你就原谅我吧。”看着楚挽清的眼神,楚流滢再也硬不下心肠来,只得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