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珍带着玉梅玉莲回来的时候,脸上堆满了笑。想着到时候叫她们姐俩穿着新衣服上学,肯定让人家羡慕!正心里得意,卢队长从马家那边走过来,边走边摇头,正好迎面撞见刘秀珍母女仨儿。
“哎呀,刘嫂子!你可回来了,你们家老憨…….昨晚去了。你快回去看看吧!”卢队长一副不好的面容跟刘秀珍说道。
刘秀珍一听,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推开卢队长朝自己家跑去。此时马家已经站满了人。这是怎么了?刘秀珍一见这么多人便慌了,忙叫玉梅把提着的东西拿走,自己拨开人群。
马玉兰正跪在地上哭,幺姑马庭珍和丈夫岳家明也正忙进忙出,围了一大圈人。人们见刘秀珍回来了,都说“你可回来了”,无不惋惜,还有责怪。马庭珍见到刘秀珍,啥也没说,只是示意她进屋去看看老马,眼睛还没闭上。
刘秀珍看着马庭珍脸上严肃而凝重的神情,才意识到老马死了,而自己恐怕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突然六神无主起来,两腿也开始颤抖。她忙走进房屋。
那张床没动,一片狼藉中躺着僵硬的马老憨。刘秀珍见前天还跟自己说话的马老憨如今已经是个浑身冰凉的死人,自己却是最后才得知,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被人叫了一辈子老憨的普通农民,与她生活了二三十年的老伴儿,她怨了一辈子又带上恨意,巴不得他死的老憨,这个家的支柱,孩子们的爹……突然一下就没了!
虽然平时刘秀珍最爱抱怨老马没能耐,虽然她最喜爱打牌而被老马说了无数次,但夫妻始终是夫妻,就算没了感情也是要相互扶持的。嘴上说得再狠,到一方死的时候,谁还那么狠心不念旧情真就巴不得他死呢?
待刘秀珍想明白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她终于看清原来没了老马,自己竟然有那么多不舍和痛苦。一下子扑到老马床边,嚎啕大哭起来:“老憨啊,你咋就真走了…..你起来看看我最后一眼啊…..”玉梅和玉莲见了,也都跑过去,和刘秀珍一起趴在床边哭喊起来。
屋外的人都不知道做什么好。老马一家从别的地方迁过来,没啥亲戚。老马向来也不爱与邻里来往,别人自然是不会当死了亲人一样那般待见的。顶多是在马家人面前表示下对人生命终结时的正常难过的情感;也有抹眼泪的,那定是受过老马恩惠的;有的却是冲着玉兰来的,玉兰虽然是私生女,却也帮马家做了很多事,在一些明事理的大人眼中,口碑都不错。人们纷纷捐钱给马家,不管多少,算是尽了心了。
马玉兰很是伤心,一早知道了这样的事,让她整个人都直不起身来。此时眼睛已经肿得老高,嗓子也哑了。江云海想把她扶起来,她却沉得跟铅似的。
癞子叔也来了,他是看着马玉兰经过这些年的。当年马老爹收留了玉兰,是老马的大恩大德。而玉兰又不像别人对癞子叔那般不友好,癞子叔心里都清楚。如今人死,他也帮不了什么,只好摇头。临走从自己身上掏出一个小钱包,将里面所有的钱都拿出来,递给马玉兰。
马玉兰抬头一看,竟是癞子叔。见他给了那么多钱,想推辞却被癞子叔拦住了:“这是我一点心意,好好安葬你爹,剩下的你自己留着。闺女,你受苦了!”说完癞子叔便走了,让玉兰感激不尽,恭敬不如从命,只好接受下来。
一会儿,上次给玉兰修建房子的老金他们也来了,他们见了老马,对玉兰说到时候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也算是对老马的一些敬意了。玉兰应允,连忙谢过,又忍不住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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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来见过,也逐渐散了,毕竟不是自己家的事。屋里就只剩了姑妈姑爹再是玉兰一家。一家人围着桌子坐。
“这下葬的日子…..要不请个先生来瞧瞧。咱们也不是很懂啊。”岳家明翻着本黄历,提议道。
“那得要不少钱吧……”刘秀珍道。
“如今人都死了,亡人为大,这能要几个钱,还舍不得!”马庭珍终于跟刘秀珍说了话,本来自己弟弟死了刘秀珍竟然不在,她心里就不痛快,如今见她能到镇上买东买西,却不肯花这个钱,一时气急,说话也不顾忌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秀珍向来比较怕马庭珍。老憨是个实诚人,也是个男人,每每由着刘秀珍的性子。马庭珍不一样,她是治保主任,这样的事处理得多了,说话那是丝丝分明,句句在理的。
“你不出,我出。好歹是我哥,你平时说跟着他是亏了你,如今你也不必为他送终了!”马庭珍这话说得一点面子也不给刘秀珍。好歹都是自家人,要是有外人在场,那刘秀珍的面子还不知道往哪儿搁。
“你啥也别说了,就这么定了。晚上棺材就过来了,我们来打点。你自己去一边儿歇着吧。”刘秀珍正欲开口,又被马庭珍给堵了回去,见幺姑那般决绝,自己也不再多说什么。见马玉兰坐在一旁,白了她一眼道:“都怪你个灾星!要不是你,老马能死得这么早?你就是个不祥之人!哼!”刘秀珍是有气没处撒,把这几天来受的气,全怪到马玉兰的头上。
“你别老怪玉兰,她怎么你了?老马死了还好是有她,要不然看你不被人说死!”马庭珍最见不得那些不明事理的人,孩子有什么错?
“好了,好了,来商量正事儿吧!”岳家明见马庭珍越来越激动,忙按住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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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一早,按先生的指示,他们将马老憨的棺材抬到白水湖边指定的地点。马家人都披麻戴孝,边哭边跟着,送老马一程。马家没有儿子,都是老金他们的人抬的棺,最前面走着风水先生,棺后跟着马庭珍夫妇俩,再后面是刘秀珍和俩闺女,马玉兰走在最后面,她内心极度难过,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到了目的地,白水湖边一个小山丘旁,风水先生重新测量了方位,确定无误后才让人们开始挖井。井挖了半米多深,一米左右宽。待先生看着日头,说可以下葬了,做过法事后抬棺的人才把棺放下去。下了葬,先生又在棺材上空拉块红布,让人开棺,马家的人去看最后一眼,最后的最后才是盖棺填土掩埋。开了棺,马玉莲见爹躺在地底下,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顿时又吓哭了起来。
下棺的地方暂时只是填平,要过几日才能堆成一个坟墓包。这些只得等日后再来。所有的都做完,已经快中午了。刘秀珍,马庭珍他们一一磕头上香。最后才轮到马玉兰,她跪在马老爹的坟前,欲哭无泪。慢慢地磕了头,双手合十呆呆地看着地上。
刘秀珍嘱咐着得回去了,马玉兰却不肯。她要一个人在这里多陪陪爹。于是众人都散了,回去该忙的忙,该闲的闲了。江云海也没走,他远远地躲在树丛边,望着跪在那儿的马玉兰,一步也不敢走近。
“爹,我是玉兰。我的命真的好苦,刚得知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如今却又天人永隔。爹,我特别感激您收留我,就算不是亲人,我也把您当我的亲爹。可惜女儿不孝,没能让爹过上好日子,还时常惹您生气。若是早点听娘的话,嫁给书记的儿子,说不定您今天还活着,是我太天真了。我以为您能撑到我赚钱给您看病,以为您还能看到我结婚生子,儿女成群…..我….是我太傻了!爹,您这一走,我该怎么办?如今亲娘也去了,您也撒手不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也罢….娘还得等着我回去做事,不做就要挨打,打死我也算是还了您和娘对我的恩情了。爹,这里环境很好,依山傍水,您就在这儿好好安歇吧!若是见了我亲娘,跟她说女儿不孝,没能体会她的一片苦心,以后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您就跟她一起作个伴吧…….”玉兰跪在那儿,没有哭天喊地,没有说一句话。而江云海看来,却觉得玉兰的心,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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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老爹下了葬,马玉兰却一病不起。她恍惚中听见猪不行了,被刘秀珍找人拖出去宰了,自己心痛却无能为力。丧父之痛无以复加,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似乎每一刻都是最后一刻。好在,已了无牵挂…..
“这死妮子,整天躺在床上偷懒不做事,非要挨打才管用!”刘秀珍以为马玉兰要跟她对着干,不起来不做事也不吃饭,活活把人给气死,嘴里骂道。见玉兰没动静,也没回应,操起墙角的一根棍子,便要去房里看看。
“娘!娘!”这时,马玉梅从玉兰房里跑出来,慌慌张张地跟气头上的刘秀珍说:“她好像发烧了,还咳嗽了半天,是不是得什么病了……”
“啥病?她还敢得病!看病不要钱啊?让她得去吧,死在床上都是活该。老马死了,如今她也不想活了,那就去死,死了更干净!”刘秀珍扯着嗓子喊起来,是想让玉兰听见,不要装病来糊弄过去。她刘秀珍可不吃这套,手里的棍子挥舞得更厉害了。马玉梅见娘这样大喊大叫,忙拉了拉她的衣袖,在娘耳边小声道:
“我在书上看过,她这个,好像是肺炎…..是传染病呢…..”
“什么?传染病?”刘秀珍这下害怕了,她知道传染病。若是鸡鸭得了,那一死就是一大片呢!她吓得把手里的棍子一扔,忙捂了嘴问。
“嘘!小声点儿。别让人听见!”玉梅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语气里带着责怪。
“那可怎么办呢?咱们找人来看看,要不然她把咱们也感染了?”刘秀珍此时一想到自己也可能被感染,顿时没了主意。只好看着马玉梅,好像她是自己的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