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绮窗纱晃映朱颜
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禅郎,今夜纱橱枕簟凉。
——李清照《丑奴儿》
傍晚,云朵和太阳拉扯缠绵着,不让下山。黑夜是个无情的主儿,一点点将光亮没收,一点点把红晕用黑色残忍涂抹。
再后来,云朵太阳都消逝了,唯一留下的是他们的记忆——几颗星星,扑闪扑闪的,是黑夜的眼睛。
任红儿姐妹吃着饭,“青儿,多吃点儿,看你这么瘦!像木枝一样!”任红儿说完,便夹了块糖醋排骨放到青儿碗里,心疼地看着妹妹,又忍不住给她再夹了一块。
“姐!这么多好吃的菜里,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糖醋排骨啊?”青儿睁大着眼睛,笑着望着姐姐。
“傻瓜!姐姐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喜好呢?我记得有一次老爷升迁,府里办喜宴,我从剩菜里偷了一小盘排骨。厨房里正好有人进来,我怕被发现,就直接油腻兮兮地装进袖子里,急着跑了回去。一路上心惊胆战,总是觉得有人不怀好意地盯着我,生怕被人发现!”任红儿沉浸在辛酸的回忆中,喉咙开始有点酸涩。
“这个我记得,我记得当时的糖醋排骨,是我一生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任青儿感慨地望着姐姐。
“你记得个鬼啊!你就只记得排骨!”任红儿好笑地望着妹妹,又说:“那段时间我洗衣服时,再怎么找也找不到那件衣服,正灰心丧气时,一天晚上看见你睡觉,抱着它睡呢!”任红儿摸摸青儿的头,目光里是无尽的爱怜。
“你知道你当时有多可爱吗?蜷着身子,窝成一团,头枕着衣服。你说你啊!人都睡着了,鼻子还一呼一吸,一急一缓,一张一合地嗅衣服上残留的排骨味道。”
“姐……”任青儿湿了眼眶。这个情景她当然不记得,甚至都不知道,姐姐会如此念在心里,记在心上。
两人默默看着彼此,两人的眼中,除了闪烁的烛光,就只是彼此。
门外,有个身影,本来要直接进去的,因为好奇姐妹两会讲些什么私房话,默默站在门后静静听着。听到动情处,身体也不禁颤动一下。
他想起他母亲,他年轻时也是不求回报地为他默默付出,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直到烛光亮花了她的眼,直到细针颤抖了她的手。戴望予一步步得到了权利地位、荣华富贵,可老夫人却年事已高,瘫在了床上,已成痴呆。戴望予痛惜不已。
戴望予本以为自己经过官场的磨炼、经过世俗的侵染早已炼成一副铁石心肠,不讲情面,丢了同情心,失了正义感。但红儿姐妹俩一席话,却能让他心里早已封闭的温暖不经意地流了出来,心里一直保持抑制的真实感情,像洪水猛兽般,涌了出来。
戴望予觉得自从遇到了任红儿后,最近一直都很失控,这种感情也是让他感到陌生的,他想他是真的喜欢上任红儿了!至于为什么,戴望予暂时也说不清楚,只是心里强烈的声音告诉他:他爱任红儿!
即使两人,一黑一白,一世俗奸诈一单纯干净。世界上是很少事是可以事先说好的,爱情更加。
“你们聊什么呢?聊得泪眼巴巴的!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戴某欺负小女子呢!”门口传来一阵有力的声音,声音里含着笑意。任红儿抬头一看,是戴望予,狠狠吃了一惊,赶紧抹干净泪痕,做贼的小女人般。
“你们怎么自己都先吃起来了,都把我给忘记了!”戴望予不理会她们的惊讶,径自在桌前坐了下来,但没动,看着任红儿,等着她招呼。
任红儿自然无法理解戴望予话语中浅浅的责怪,虽是责备自己,却显而易见地透出一股温馨。还是起身,从雨梅的托盘里拿过盛好的饭,递给戴望予。
戴望予伸出手,覆上红儿纤细的手,另一只手拿过饭碗放到桌上。戴望予将红儿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深情地望着红儿说:“红儿,昨天一天没见到,想我了吗?”
任红儿马上红了脸,心又狂跳着,试着把手抽出来,却没得逞,只好用另一只手,轻轻推搡他,嗔怪道:“你干嘛这要说呢?当着这么多人面上呢!也不害臊!青儿还是个小孩子呢!”
“呵呵!”戴望予笑看着任红儿羞涩模样,更是开心。“昨天我也想来看你的,只是被钱潮给叫过去了,说是叶薇肚子疼。我着急孩子的安危,便实在顾不上先来看你,便去了。”
果真如此!任青儿早就猜到一切是钱潮使得坏,见不得姐姐好。今天看叶薇盛气凌人、颐指气使的样子,哪里有半点不舒服!看来,这下叶薇和钱潮串通一气,要往死里整姐姐和自己,连把肚子里的孩子都当做手里争宠的砝码了!
“青儿,我听先生说了,说你是个好苗子,虽没有什么基础,但一学就会!他说可惜你是女儿身,要不然定有一番大作为!”戴望予对任青儿和蔼地说。
任青儿从沉思中醒过来,“谢谢姐夫夸奖!青儿一定会努力地学习的!”而任红儿听到这句话比青儿还开心,“那是!我们家青儿最聪明了!”
饭桌上一片和气融融,突然钱管家进来了,打破了这短暂的美好,对戴望予说:“老爷,叶夫人……”
话没说完,“啪”一声,钱潮看见戴望予重重地把筷子砸在桌上,怒骂道:“你这个狗奴才!不会看时候啊!我知道你和叶薇耍什么心思!不就是妒心重,见不得人好!”
“老爷冤枉!奴才万万不敢拿着小少爷的性命开玩笑!望老爷三思啊!”钱潮跪在了地上,声音里已有些着急。
“要是真有什么,肯定是她白天去找徐婉娘惹的祸!自作自受!”戴望予恨恨地说,他回来时,已经听戴德说过这件事了,不提还好,一提更来气!
屋里所有人都诧异,戴望予消息来得来么快,判断和决定一件事也那么快。尤其是钱潮,脸已完全煞白,愣住了,不敢再讲话。
“还不快滚!”“是。奴才告退。”钱潮一脸晦气地出去了,走时恨恨望着任家姐妹,认定这两姐妹已得老爷欢心,尽在老爷跟前说自己和叶夫人的坏话。
最后,大家算是比较平安地吃完了这顿饭。戴望予拉着红儿陪去消食散步。任青儿独自在屋里思忖着戴望予的心思,说实话,也难怪戴望予能身处高位,他的性子实在太难猜了。
任青儿不经意间经过了一扇羽纱窗,透过轻纱薄缕,青儿切好看到戴望予手握住姐姐的腰,环抱住她,戴望予头微低,含着浅浅的笑,眼睛专注地看着姐姐,听着姐姐讲话。倚窗纱晃映朱颜,相逢醉梦间。
或许,一个大男子主义的人,肯稍稍为一个女子低头,至少,他现在是爱她的。
过了几天,府里虽没有风风光光地张灯结彩,但还是热闹了起来。戴望予已正式宣布,任红儿正式成为府里的夫人之一,并赏了风景仅次于牡丹园的紫薇园让红儿和青儿住。府里每位下人都得了赏银,自然是乐呵呵的。
今天府里来了几位客人,青儿作为家眷也陪着朝中几位官员的家眷亲属,在人群中静观其变。人群中打扮得最华丽的是熊夫人,发髻相挽,小峰盘起,落上金雀搔头,架起黄金蝶冠。那熊夫人走过哪里,赞叹声、目光就聚焦在哪里。
任青儿也把眼光投向她,觉得颇有意趣,头重脚轻的,还要随时露出高贵典雅的笑容,有些活受罪。青儿没有想到,多年后的任芊情,也会常常这样的打扮,也会常常这样标准的微笑。
青儿蓦然回首,看到一火红色身影,不是新娘,却是叶薇。她身着火红色长裙,身上布满了各种奢华首饰,挺着腰,毫不遮掩地挺起大肚子,似乎在宣扬着自己今后在戴府的地位。
步摇颤颤,珰玉叮铃,扮尽奢华,怕与人不知。
翠华璨璨,青黛流苏,三分妩媚,七分真蛇蝎。
在场的宾客此时又都把注意力停留在了叶薇身上,还都纷纷恭喜她。叶薇得意地应酬着。此时,冷冷传来一句尖厉话语:“得瑟什么呢!谁知道是男是女啊!”说话的是熊夫人,果然,树大招风,自有人看不惯。
声音不大不小,叶薇却恰好听见了,脸上的表情急转直下,估计最害怕的就是这种打击,要是女儿可真完了,恨恨地看着咒她的熊夫人。
熊夫人旁边的一个女子见势,忙拉了拉熊夫人的袖子,小声说,她现在是戴老爷的宠妾,得罪不起。
“哼!”熊夫人冷笑了一声,“这可说不准呢!戴老爷要是真宠她,还会在她大着肚子时,娶别的女人!”话语冷漠,却一针见血。
青儿观察着叶薇的脸色,铁青而毫无血色。蓦地,青儿觉得一道凶狠的眼光转向自己,是叶薇,她肯定恨极了自己和姐姐。
“姐姐!你好漂亮!你是谁啊?叫什么名字?”一个甜甜的声音叫唤着任青儿。因为女孩奶声奶气洪亮的声音,再次转移了全场注意力。
青儿觉得面前的小女孩五六岁的样子,奶白的皮肤,带些婴儿肥的脸,很是单纯可爱。便笑着对她说:“你好,小妹妹,我叫青儿!”
那小姑娘却很疑惑地看着任青儿,说道:“不对啊!青儿是我的丫鬟,不是你啊!”显然,小姑娘没有同名不同人的概念。
“呵呵!青儿本就是个丫鬟名字!这个小姐姐本身也是丫鬟的嘛!”叶夫人刚才一直委屈着,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可以报复任家姐妹,当然不错过!
“叶夫人,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不知什么时候人群中出现了个老头子,捋着花白的胡须说:“这青儿姑娘,确是丫鬟出身,但依姑娘面相看来,以后定是大富大贵、人中龙凤。”
“呵呵,笑话!你这老头子可别胡诌,就算她命好,做的了凤,怎么可能成为龙呢!哈哈!”叶夫人满眼不屑,笑得有些轻狂。
那老头子摇摇头,不理叶薇,笑着走到任青儿面前,说道:“青儿姑娘,在下可从来不说诳语,至于信不信,在下也不在乎。不过——”老头子顿了顿,“不过,青儿这名字确实不太好听,不如换个名字吧!”
“爷爷说的有理,青儿出身卑寒,也不奢求未来有多大的富贵和成就,只求安稳地过日子。名字的话,请爷爷赐名。”任青儿恭敬答道。
“呵呵!你这丫头,还挺识相的!好吧!就叫任芊情吧!从此,你的命运里一定会有大逆转,虽然过程有可能会让你痛苦不堪,但忍过去了,必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一定可以实现你想要的!”老头说道。
还没等任青儿猜透老头话里的意思,又传来了戴望予的声音:“钦天监,原来你在这儿啊!害我好找!你在这儿干甚呢?”
“我给这小女孩取了个名字,叫任芊情。”
“任芊情?恩,听起来感觉不错!”戴望予点点头,转过身对着青儿说:“青儿,那就听钦天监的话,就叫芊情好了!”
“是!青儿,不,芊情谢过钦天监的赐名!”
任青儿,命运开始了她的大逆转,叫做任芊情的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