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倦眼乍低缃轶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纳兰性德《临江仙》
晚上,任芊情不知不觉中,又走到了白天里和姐姐一起走过的桥,再次停驻。
戴府,好像和这个黑夜一样安静,大概是因为少了谁吧。是谁呢,任芊情想,是徐狗儿,还是周侍情呢。今天真的差点就要嫁进戴府了,一想到这件事,任芊情不自觉皱起了眉。就算暂时不是周侍情的妾,可是戴望予也和周家定了婚约,几年后,自己及偋了,就要嫁进周府。
嫁就嫁吧,芊情从姐姐的事里就明白了,自己哪能奢望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嫁,若是嫁后能跟丈夫日久生情就已经很不错了。周侍情,如果不看他对下人的粗武,好像对自己还挺好的,可是几年后,这些事也说不准的。或许,几年后,他也会忘记还有这门亲事。
任芊情心里有点隐隐的不开心,趴在了桥上的栏杆上,看着桥下的流水。芊情累了,闭上了眼,再睁开时,自己还在桥上,只是身上多了件衣服。流水上,多了个倒影,芊情诧异,竟然是戴德。
“戴管家好!”芊情问候他道。“恩,好。”戴德笑着点点头,任芊情有些奇异,戴德一向绷着的脸,竟然也可以微笑,笑得这么慈祥,好像是自己的爷爷般。
“今天不开心吗?”戴德摸摸任芊情的头,他也听说了最近发生的那些事。看到小小的任芊情,这么早就要被迫卷进这场算计中,有些心疼。“没有。”任芊情摇摇头,裂开嘴笑了。这个笑容却闪烁了戴德的眼睛,印象中也总有这样明媚的笑容。“芊情小姐,你可以叫我一声爷爷吗?”
“爷爷,您叫我芊情就可以了。”芊情笑着说道,“我从小就只有姐姐一个亲人
“哪里,芊情一点都不聪明,要不然狗儿哥哥怎么会被发现?然后被赶走?芊情不仅不聪明,还很笨,不然朱夫人怎么稍微施点计策,就把老爷从姐姐身边诱走?芊情真的很笨,侍情哥哥对自己很失望,周夫人也不喜欢自己!”芊情低下头,眼光很黯淡,“我大概真的很差吧。”后面那句话声音变得很小很小,被流水的声音盖过,河面偶尔会有一只鸬鹚飞过,发出一次叫声,就什么也没留下。
戴德微微蹲下身,摸摸芊情的小脸蛋,有些心疼地说:“傻孩子,你还这么小,还太善良,心都不够狠,怎么可能斗过园子里那些蛇蝎心肠的夫人呢!”
任芊情没有忽略掉戴德话里额外加的几个重音,蛇蝎心肠,戴管家这是在说谁呢?他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吗?以至于看着现在沉默在自己思维里的戴管家,任芊情却觉得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和颜悦色,甚至有一种狠厉。
“孩子,虽然你还小,但是该狠的时候千万不要心软,要学会保护自己,只有这样你才可以在戴府,或者说在其他官宦人家求得生存。”戴德没有再看任芊情,眼睛深邃着,不再说话。只有清风明月,才能发现他的秘密。
“噗通”一声,把原本有的寂静全打破了。任芊情吓了一跳,本来左眼皮一直在跳,心里面一阵不安。抬起头,往声音的发源处看去,是河里传来的巨大声响。“那是什么?”任芊情声音有些颤抖。她感觉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河。“我先去看看。”戴德急匆匆地下了桥,走到河边。
戴德叫了个小厮,两人一起把河里的东西打捞了上来,却发现是个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啊”任芊情正要叫出来时,被戴德捂住了嘴。戴德拍拍她的后背,轻声说:“孩子,别怕!别怕!”任芊情还是害怕得发抖。戴德捂住她的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芊情却还是记得那具尸体,背部朝上,身体苍白得可怕。身体拖长着水渍,带着河水里的鱼腥味,浮萍三三两两地粘附在尸体身上,指甲上还有几只从地上爬过来的蚂蚁。
不可以怕,芊情心里默念,用牙齿咬紧自己的嘴唇,一定要强起来。任芊情用手掰开了戴德的手,睁开眼,镇定地走向那具尸体。
“把她翻过来。”看着这尸体的衣饰和装扮,任芊情估计她应该是个丫鬟。那小厮看了看戴德,看管家点了点头,才将那女尸翻了过来。
“她是络春园的丫鬟吧?”任芊情问道。以前络春园的丫头因为主子受宠,一个个都目中无人、为虎作伥,任芊情和姐姐一向避之不及。所以她对络春园的丫头只是眼熟,但并不认识。
“恩,她是络春园的阿兰。”戴望予语气淡淡地说。
“戴管家,我们去叫人来吧!”任芊情刚要走,被戴望予拉住了。还是淡淡的语气,“先不要去吧,这事情一定还没完,难道你不想知道继续会发生什么事吗?”任芊情止住了步,戴府是不会无缘无故地死人的。
“她手里的东西是什么?”任芊情无意识地一瞥,却看到阿兰的手上,系着些红线,她的手里,应该还有什么。戴德命那小厮把阿兰手中的东西取下来,小厮不敢违抗戴德,捂着鼻子,有些犹豫地走近阿兰的手。
其实刚才阿兰面朝下时并不可怕,现在正身躺着,双眼乌青,嘴唇和脸一样白,还粘上了枯黄的苔叶,很是丑陋和恐怖。任芊情见那小厮犹豫了好久,也只是离阿兰近了点。于是,自己大着胆子,试着走上前去,扒开阿兰的手。
戴德默不作声地看着任芊情的反应,感觉这妮子好像一下子就褪去了昔日的柔弱,变得坚强起来。他微一低头,便看到任芊情的右手拇指指甲已经深深嵌进肉里,沁出了丝丝血迹。任芊情看清楚了死去的阿兰手里的东西,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那个竟然是姐姐随身戴的玉佩。她还没有说话,那小厮先开口了。
“管家,我前几天还遇见阿兰了,还看到她和其他丫头疯闹嬉笑,怎么会自杀呢?”语气里无限叹惋。花样年华,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应该不是自杀。”戴德看看阿兰的尸体,风轻云淡地吐出这句话,像置身事外般。
听了这句话,任芊情禁不住颤抖了一下,阿兰手上系着的是姐姐的玉佩。姐姐人质朴老实,肯定不会是杀阿兰的凶手。只是,一定有人要害姐姐。又是一轮阴谋。
“看,阿兰的手臂上有几条抓痕,看来在死前一定经过一番斗争。”戴德说。阿兰破碎的袖子露出一段细细的手臂,上面几条抓痕带着血迹,清晰明显。“芊情,她手上是什么东西?”
戴德和小厮看着任芊情,等待她口中的答案,等了好一会儿,却没见她说话。小厮以为她没听见,上前欲说得大声点。才刚提起脚,见戴望予一瞪,头微一偏,便止住了步伐。
“不晚了,你先回去睡吧!”戴望予说,话虽然平和,但是有着毋庸置疑的命令。那小厮听话地准备要离开。“今天你看到的事,你知道要怎么处理吧。”
“是,奴才知道。”小厮说完离开。他们奴才都明白,这戴府里戴望予一向忙,不会管理这些事,交给府里的两位管家帮忙管理。但是,不知道是戴德会管理,还是因为戴望予更信任他,实权慢慢地从钱潮手里转移到戴德手里。那钱潮对下人一向是欺压,而戴德虽然严苛,但处事公正,总能让人心服口服。所以他们这些下人更愿意听戴德的话。
任芊情看着那个身影离去,才转过头对着戴德,“这个玉佩是我姐姐的。”眼光里满是真诚,她已然把戴德当成了亲近的人。
河边的风轻轻刮着,诉说着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