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堂前燕,冬藏夏来见。
兄弟两三人,流宕在他县。
故衣谁当补,新衣谁当绽?
赖得贤主人,览取为吾绽。
夫婿从门来,斜柯西北眄。
语卿且勿眄,水清石自见。
石见何累累,远行不如归。
——《艳歌行》
任芊情抬头一看,却是周侍情,铁青着脸。芊情就这样蹲着,仰望着他。“侍情少爷,不是每个人都像您那样有那么多人围着你转,哄着你的。我和狗儿哥都是没爹亲,没娘养的孤儿,我们只能靠自己。”
“任芊情,你给我站起来!”周侍情一把把任芊情拉起来,两人对立站着,很近,两人鼻尖隔着咫尺,却是天涯。“我不要别人弄,我也要你帮我包扎!”
任芊情看了看,他受伤的部位只是胳膊有些擦伤而已。刚刚大夫帮他处理得差不多了,自己再去弄怕也只是画蛇添足。她对周侍情礼貌地说:“侍情少爷,您的伤口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任芊情眼睛装作不经意地一瞟,还倒在一边的徐狗儿额角还在冒着血流。任芊情想起曾经在徐府的日子。
一次晚上还下着大雨,自己生病了,姐姐求着府上的大夫给自己看病。那大夫打着哈欠,借口药不够,就打发姐姐走。还是狗儿哥,夜半三更,透过门听见姐姐哭的声音,披着粗布外衣,就出来了。一听姐姐的叙述,二话不说,就跑到自己房里,背起自己,让姐姐打着伞,出府看大夫。
进了戴府,也是三人相依为命。谁要是被罚少了一顿饭时,姐姐和徐狗儿就将两碗饭再重新分成三份,一起吃的时候,比山珍海味都好吃。谁要是缺衣服了,狗儿哥就去外面,总能捡些破旧衣服回来,姐姐再用那些面料重新缝缝补补,便又成了件件新衣裳。狗儿哥和姐姐要是从厨房里偷出什么好东西,一定是留着给自己吃。有些话不用说,已然成了最亲的感情。
任芊情想到这里,她又重新捡起地上的纱布,转过头,细心帮徐狗儿擦拭着新渗透的血迹。她心里很疼,为什么出身低贱,就一定意味着要忍受凌辱和折磨。没有人来爱,我们自己来爱。“还疼吗?狗儿哥!”任芊情拿着纱布的手正要触碰上徐狗儿的脸时,发现手被强大的一股力气按着,使劲,却也挣脱不了。
“周侍情!你干嘛?”任芊情生气地朝他吼道,她也发火了,“你是少爷了不起啊!你除了玩弄别人、欺负他人,你还会干什么?你这个纨绔子弟!”声音尖尖地,刺破了某个人的心。
“我、我……”周侍情说不出话来了,眼睛感觉有些酸酸地涩,练武时受的伤再疼,他都不会叫痛,可是现在,胸口像被布袋紧紧捂住了,看不到阳光,感受不到新鲜的空气,很闷很闷。他只能放开芊情的手。
“芊情!你这是怎么在说话呢?”任芊情身后传来严厉的声音,她知道是戴望予来了,回过身,看到姐姐也在戴望予旁边,疑惑地看着自己。
“芊情,你一向懂事,今天怎么能这样跟侍情少爷说话呢?”戴望予绷着脸对任芊情说道,这是他第一次对任芊情凶脸。
“老爷,是芊情不好,惹了侍情哥哥不高兴。”芊情跪着说道。
“戴大人,是我不好。你不用怪她。”周侍情低着头说道,声音有些郁闷。
“老爷,既然芊情已经认了错,就原谅她吧。”任红儿如是说,她也莫名其妙,不知道徐狗儿怎么会扯进来,怎么会惹上周侍情这个小霸王。
这时,钱潮走近戴望予,耳语几句。戴望予脸上的颜色越来越深。他觉得无法理喻,任芊情不好好讨好能够让她富贵的侍情少爷,居然和一个奴才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也难怪周侍情会揍徐狗儿。
深夜,人都散了。任芊情还跪着,戴望予罚她在外面跪一晚上。姐姐来过,心疼地看着芊情,让红绡给她垫子。任芊情拒绝了,她觉得自己没有错。
姐姐陪她一会儿,叹了口气,就走了。芊情见姐姐走远,才问一直守在身旁的绿枝,戴望予今晚歇在哪里,芊情看绿枝支支吾吾,心里便有了数。“是朱夫人那儿吗?”绿枝只得点点头。看来自己也连累了姐姐。
任芊情跪到双腿没有知觉。回过身,两只手用力捶打自己的小腿。眼角撇到身后的丹枫树,树旁倚着一个人。
周侍情没想到她突然会回头,陡然挺直了身子,隐藏起眼中忧伤的眼光,直觉不要任芊情看见,想躲在树后,刚迈出半步,却发现怎么做都是徒然。周侍情觉得有一些狼狈。
“你一直躲在这里吗?”任芊情问道。她看向绿枝,竟都不告诉自己后面有人,绿枝愧疚,低下头。
“你不用怪你的丫头的,是我示意不让她说的。”周侍情低声说,缓缓走近任芊情,“还疼吗?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跟我道歉。”任芊情不看他,语气有些冷漠。她不会忘记,是周侍情最后对戴望予说,要把狗儿哥哥赶出戴府。芊情本就少得可怜的亲情,又缺失了一大块。她不喜欢自以为是的公子哥,随便主宰他们这些穷人的命运,把普通人都不当回事。
周侍情听小小的任芊情,却是一脸的冷漠与固执。他竟然觉得,要是能像刚才一直看着她的背影,也是件很幸福的事情。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想要扶她起来。其实,戴望予走的时候,对自己使过眼色,将她交给自己的意思。可是他不想让任芊情走,就算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他也愿意这样的相处。
任红儿来的时候,他躲在树后,他看到了任芊情笔直的背,语气里的倔强,宁愿一直跪着,也不垫垫子。她说,她没错。原来,她是真的喜欢那个狗奴才。可是,她还小,一切都会改变的。他决不允许徐狗儿再出现在任芊情面前。
任芊情不理会周侍情伸出的手,也看都不看他。背笔直着,目光聚集在前方的某一处。
周侍情尴尬地只能收回手,指头一捏,握住的是空气。“你还是不原谅我吗?”周侍情低着头,又略微侧过去,换着角度,想要看清任芊情脸上的表情。
“芊情不敢。”周侍情见任芊情只是恭敬地回应自己,没有多余的话,俊俏的脸上严肃更添了几分。风见了,有些不忍,刮起了好几片落叶。他脱下外衣,披在芊情的身上。见任芊情动着要拒绝,便说道:“你不是不敢吗?怎么现在又敢违背我的意思呢?”
芊情语塞,不动。只要不理他,就随他去吧。
“嗵”一声,周侍情也跪了下来,对着任芊情。“好,那我陪你一起跪!”
任芊情吓坏了,男儿膝下有黄金,岂能对着自己跪。“欸,哎,你干嘛对着我跪?”“你不是在生我的气吗?”“你,你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周侍情!”任芊情站了起来,因为腿实在跪麻了,发软,马上又跌倒在地上。任芊情干脆就不站起来,换了个方向,重新跪下。
周侍情正要扶起她,手刚伸,知道她会拒绝,就缩了回来。好像从来没有伸出手一样。他看见任芊情索性泄了气,也不站起来,换了方向,撅着嘴,继续跪着。
周侍情也走到任芊情身边,蹲下来,“好了,我不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