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千鹤宫
黎雪衣低着头，看着自己杯中的酒，酒是淡青色的，还有着一股淡淡的梅子清香。
黎臻坐在她的对面，只不过才一会儿地功夫就连喝了三杯。
梅子酒清淡，多饮几杯倒也无妨，不过看黎臻的样子，倒像是在借酒消愁赌着气似的。
黎雪衣伸手虚盖住了他的酒杯，关切地问道：“三哥，你有心事？”
黎臻轻轻拂去她的手，低着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淡淡道：“没有，外面那么冷，我正好多喝几杯暖暖身子。”
明天一早，黎臻就要同沈岚一同踏上去往南川国的行程，此去山高水远，就算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至少也需要大半个月的时间。
黎臻的决定，的确有些冲动，方才在明德殿上三兄弟商议政事，黎昇的几句话，可是给了他不小的冲击。
原本，太子黎辕为了想要振奋前方军士的士气，决定亲临紫麟城督军。
黎昇听罢，当即反对道：“大哥是太子，怎能轻易离开圣雪城，而且，万一紫麟城失守，大哥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黎昇随后自告奋勇道：“以臣弟看，大哥还是坐镇宫中为好，督军的事，臣弟愿为大哥效劳。”
黎昇是诸位皇子中唯一的亲王，身份地位仅次于太子，由他前去督军，完全可以代表皇室的权威和重视。
黎辕闻言，很是欣慰，想来平时三兄弟偶有波折矛盾，但到了关键时候，大家的心还是捆在一起的。
黎臻也想着要出一份力，于是道：“大哥，能否也让我与二哥同去？”
黎辕犹豫片刻，本想点头答应的。谁知，黎昇却先开口拒绝道：“三弟，行军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还是不要逞能的好。”
黎臻忙道：“二哥，我可是很认真的。”
黎昇闻言，嘴角微微翘着，淡淡道：“性命攸关的事，光凭着认真可没有用！你打过仗，杀过人吗？亲眼见识过血淋淋的战场吗？此去紫麟城，用的可是实打实的真本事，你还太年轻，去了也只会碍手碍脚，让我分心。”
黎昇这一席话，无疑如同直接将一盆冷水泼在了黎臻的头顶，让他甚是难堪。
黎昇再被封为亲王之前，曾经随军剿灭过一批沧州城的流匪，虽然出力不多，却还是以此居功被封为了亲王。
黎臻自幼长在宫里，除了出巡狩猎之外，毫无任何实战经验，所以这会，他才会被黎昇狠狠地嫌弃了一回。
兄弟俩站的很近，黎臻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黎昇眼底闪过的蔑视和嘲弄。
黎臻闻此，脸色顿时就变了，敛紧眉头道：“二哥，你这么说也未免太小看人了吧。”
黎辕见他们气氛不对，连忙暗地朝旁边的黎昇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把话说得太重了。
黎昇只作未见，无所谓地说道：“我不是要故意小看你，只是实事求是而已。三弟，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不是吗?”
黎臻一只手紧握自己的衣襟，指节已发白，面对着犀利的蔑视，他终于忍耐不住，和黎昇大吵了一架。
黎臻最不能忍受被人轻视的感觉，在宫里这么多年，今天是他平生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羞辱，而且这份羞辱还不是来自别人，正是来自自己的亲兄弟。
黎雪衣看着黎臻，见他眉头紧蹙，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再次出声轻轻唤道：“三哥，你到底怎么了？”
黎臻单手支着下巴，沉默了片刻，又摆摆手道：“我没事，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黎雪衣跟在他的身后，刚要伸手扶一扶他，黎臻却突然转过身来，看着她道：“雪衣，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父皇，我一定要争一口气给众人瞧瞧。”
黎雪衣点头道：“恩，我知道了。”
黎臻闻言，拍了拍她的肩膀，喃喃道：“相信我，相信我。”
他重复了两句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黎雪衣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长吁一声，微带叹息。
正月十一，清晨。
宫门外的车马整装待发，随从的侍卫们分站两边，虽是一身便服，但看架势就十分骇人。黎臻身着一身灰色大氅坐上马背，身后跟着体态略显佝偻的沈岚，他虽然已是上了年纪的人，却依旧坚持要自己骑马而不坐车，毕竟，骑马要更快一些。
元皇后和太子黎辕率领宫人在城门楼上为他送行，而黎雪衣却是在杜星河的陪伴下来到门外，亲自与哥哥执手告别。
叮嘱的话，总是说不完，黎臻对着妹妹轻浅一笑，“别担心，我一定早去早回。”
须臾，大队人马启程出发，黎臻回头朝着门楼上的众人挥了挥手。
沈岚紧随其后，神情恭敬。
待到走出了宫城，黎臻转身望向沈岚道：“沈大人不必拘泥于礼数，与我并肩同行可好？”
沈岚闻言，忙点点头，紧了紧缰绳，驱马向前。
这会正是顶风，不易快马加鞭，众人只等拐过官道再加速。
对于沈岚这个人，黎臻心中还是充满了好奇，两人之前短短地照面过几回，并无太多交流。光是看他略显平庸的外貌，绝对看不出来此人会是个旷世奇才。
沈岚沉吟片刻，方才道：“三殿下此番与微臣同去南川，心里一定做好吃苦受累的准备了吧。”
黎臻淡淡道：“这是自然，不过，还得有劳沈大人一路多多关照才是。”
沈岚道：“不敢当，能够服侍殿下乃是微臣的福气。每每看见三殿下，微臣心中总是感慨万千。”
黎臻闻言，停顿了一下，才道：“如今你我出行在外，称呼上还是变一变的好。这样吧，我还像小时候那样称呼大人为“夫子”，而夫子只管称呼我为“三爷”就好。”沈岚微微摇头道：“这个使不得，殿下不在乎称谓，可让外人听见总是不好的...”
黎臻微笑道：“这里前前后后都是我的部下，没有什么外人，夫子只管听我的就是。”
沈岚又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道：“那好，那老夫就听三爷的。”
黎臻道：“夫子，离开圣雪城多年，如今再看这里的一切，是不是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
沈岚发出一声深沉的喟叹，“不瞒三爷，十年未见，这里的一切对于老夫而言，都已经是物是人非，找不到半分熟悉的感觉。”
黎臻见他似有感概，目光微动，便问道：“那夫子看我呢？我身上可还有小时候的影子？”
沈岚道：“三爷的容貌和小时候相比，更是俊朗潇洒，眼神也和从前不同了。”黎臻没想到他还会留意到自己的眼神，又道：“有何不同？”
沈岚略微沉吟，才淡淡地道：“孩童的眼神总是纯洁如水，清澈见底。而三爷现在的眼神是一个男人的眼神，深刻专注，充满热情。”
沈岚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过，老夫也看得出来，三爷这两天情绪不高，似乎有些低落的样子。”
黎臻知道他是聪明人，昨晚明德殿上的气氛那么僵，他一定能觉察到什么的。
“夫子，果然心细如发，想来也该知道我被二哥迎面泼了一盆冷水的事了。”
沈岚道：“二皇子素来心高气傲，老夫倒也知道，老夫只是没想到，三爷您会如此在意？”
黎臻接着道：“我们虽为兄弟，却终究有嫡庶之分，明里暗里少不得要竞争比较，我只是不太甘心总是落于人后，被人小看。”
黎昇虽为庶子，却已经被封为了亲王，而且气势凌人的姿态，的确让黎臻心里很是不舒服。
沈岚点了点头，道：“三爷的心情，老夫可以明白几分。被人当面轻视，这种滋味老夫年轻时也经历过不少。不过，老夫还是想劝慰三爷一句，正所谓风水轮流转，二皇子一时气盛，也是因为兰妃之势。三爷大可不必黯然伤神，您应该这么想，今日他泼过来的冷水，他日我定要烫热了再泼回去。”
“……”黎臻闻言，微微一怔。
沈岚道：“三爷，若您信得过老夫，老夫愿为您出谋划策，滚热了这盆冷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