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我有孕以来,禹仍便把我像菩萨般供了起来,每天让厨房变着花样地做滋补的吃食,又让太医开了安胎的药方,日日亲手喂我喝下。娴贵妃隔三差五地就遣人送来孕妇用的东西。母亲也时常来王府看我,陪我说话解闷。
初为人母的欣喜随着孩子在腹中渐渐地长大而愈发地强烈。我经常抚摸着小腹想道,幸福想来就是如此吧,有夫君的疼爱,又有一个新鲜的小生命在我腹中慢慢地生长。一个女子不管嫁与何人,一生都不过是相夫教子罢了。但我与我的夫君互相爱慕,相敬如宾,孩子既是我们爱的结晶,又是我们今后生活的希冀。如此想来,我算是世间万千女子中幸运又幸福的一个了吧。
这几日呕吐乏力的症状有所缓解,我便心血来潮要给未出世的孩子绣些帽子肚兜。迎春一边帮我缠着丝线一边说道,“小姐稍微好些了便闲不住,一会儿王爷回来可要怪罪奴婢不会服侍主子了。”我不禁笑道,“你现在还不懂,等你以后做了母亲就知道了,我恨不得把他从小到大的衣服都给做好呢。你只管陪我做就是了,若是王爷怪罪,我替你求情可好?”
迎春摆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说道,“那奴婢就不怕了,小姐说的话,王爷何时不听呢。”我不好意思地嗔怪道:“小丫头愈发滑头了。”正说着,禹仍推门而入,见我正在做绣活,不觉微微蹙眉,“迎春,怎么也不劝点着你家小姐,这样累着了可怎么好。”
迎春朝我挤挤眼睛,说道:“奴婢如何劝的住小姐呀,小姐只听王爷的话,王爷快劝劝小姐吧。”说罢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禹仍不禁失笑,亲手扶我走到床边,说道,“爱妻快请坐下吧。”我笑道,“成日里总是坐着,不知孩子会不会是个贪睡鬼呢。”
禹仍蹲下身去,侧头伏在我的小腹上,悄声说道:“让我来听一听,看看咱们的儿子可否睡醒了。”我看他模样天真,不觉更生爱意,温柔地说道:“瞧王爷还像个大孩子,如何管教这个小孩子呢。”
他站起身来,与我并肩坐下,轻轻地把我环在他坚实的臂弯中,满怀憧憬地说道:“等以后咱们的儿子稍稍长大,我便亲手教他骑马射箭,陪他摔跤玩耍。”
“王爷只爱儿子,若妾身生的是个女儿,那便母女都要被王爷冷落了。”我有些怏怏不乐地说道。
他看我如此,赶忙吻了吻我的脸颊,说道:“又在说胡话了,女儿我也一样的疼,若生的是女儿,我们再生一个便是。”
我略带赌气的口吻说道:“若是妾身一直生不出儿子,那王爷便赶快纳个妾室吧,否则齐王无嗣,妾身可就是千古罪人啊。”
禹仍听我这样说,爱怜地刮了刮我的鼻子,“爱妻福泽深厚,本王怎会无嗣呢,况且不管怎样,我只有你一位爱妻,以后也必不再纳妾。”
我看他说的坚决,心下感动不已,他竟对我如此专情,贵为亲王却不肯纳妾,只愿与我长相厮守。眼中隐隐浮上了一层泪花,动情地说道:“妾身知道王爷待我好,妾身只是不愿委屈了王爷。”
“与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怎会委屈。”我还欲再说,禹仍热切的吻已经压在我的唇上,他还欲更进一步,我轻轻地制止他,略带歉意地说道,“妾身不便服侍王爷……”
他楞了片刻,微有些沮丧地说道:“是我疏忽了。”我也有些尴尬,忙转了话题:“总坐着也有些累了,不如王爷陪妾身去院中走走吧。”
我的肚子一天天鼓了起来,行动也愈发不便。每日除了在府中的花园散散步,便是一直歇在床塌上,安心养胎。为着胎气安稳,这几月内,我与禹仍几乎没有床第之欢,我怕他委屈了自己,虽然心里万般不情愿,但还是婉转提了一次纳妾的事情,禹仍竟有些生气的样子,再不许我提起,我便安下心来,专心养胎。
转眼间我已怀孕五个月,天气也渐渐变得寒冷萧瑟,府内早早地就烧上了碳炉,虽然外面冷风肃肃,但屋里依旧温暖如春。
这日正值辅国公周大人六十大寿,周大人遍请皇室宗亲与达官显贵,禹仍亦在被邀之列。我便在府中一边绣花,一边安心等禹仍回来。可是已经将近子时,禹仍还没有回府,我不禁焦躁起来,忙唤来迎春,一边在柜子里翻找着外衣,一边说道:“迎春,快给我拿件棉斗篷来,我要去门外看看,怎的夫君这个时辰还不回来。”
迎春赶忙劝道:“小姐怀着身孕,这大冷天的,怎么能在冷风口里站着呢,小姐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待会王爷回来,若是看到小姐在外面站着,可要心疼坏了。”
我心急如焚,哪里还听得进迎春的话,随便扯出一件披风兜在身上,又着意紧紧覆住了隆起的腹部,才一把推开迎春阻拦的手,大步迈出门去。
此刻府中下人大多已经歇息,只留下几个值夜的侍从、婢女还在正厅洒扫。他们乍一见我如此火急火燎地冲出屋来,皆是吓了一跳,赶忙上前阻拦,但又不敢用力推挠,就这样一群人挤挤攘攘地挪动着,刚踏入庭院,冰冷的夜风夹杂着刺骨的寒意便向我袭来,斗篷一下子就被风掀起,整个人像是被浸入了冷水中一般。我顾不得这些,赶紧扯好斗篷,复又往外走去。
正在这时,我听到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外,接着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惊喜万分,推开所有人向他快步走去,像是久别重逢一般,只想扑到他温暖的怀抱中。
我刚欲伸手,一股浓烈的酒气便迎面扑来,我被呛得停下脚步。他仿佛刚看到我一般,怔了一怔,声音冰冷地没有任何温度:“你在这干什么?”我好似被人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只愕然答道:“妾身见时辰不早了,王爷还不回来,就出来看看。”
迎春见我只呆立在原地,忙上来搀住我,焦急地说道:“王爷都回来了,小姐快些进屋吧,若冻坏了可怎么好,小姐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啊。”
禹仍听到这句话,像猛然被点醒一般,转过头来扯住我的手臂,踉跄地牵着我往内室走去,边走边说:“孩子,别伤了孩子。”
我刚才满心的欢喜现在也具以被浇熄,只默默跟在他身后进了卧房。一进卧房,他便一下子歪倒在床上,顿时房中就弥漫了刺鼻的酒气。我轻轻坐在他旁边,小心地问道:“王爷怎么喝了这样多的酒,又回来的这样晚,让妾身好生担心啊。”
他听到我问话,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中丝毫没有平日的温暖爱意,反而充满了冰冷而戒备的神色。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从心底慢慢升起,直到蔓延至全身各处。这样的神色让我完全无法将他与平日里疼我爱我的夫君联系起来,虽然他与我近在咫尺,但我丝毫感觉不到他的温度,仿佛他就是一尊冰凉而坚硬的石雕,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
他盯了我片刻,复又闭上了眼睛。这样陌生而凌厉地禹仍我并不是第一次看见。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以如此残忍而直接的方式让我感受到了真实的恐惧和不安。仿佛我是一棵脆弱的小草,在暴风雨中无可躲藏,只能任由风雨把我摧残地七零八落。我就这样坐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的、熟悉的男人,我孩子的父亲。仿佛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仿佛我与他成婚以来所有的情意都是一场梦罢了。
不知过了过久,他仿佛是睡着了,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水,水……”我擦干颊边的泪水,为他斟好茶,又轻轻送到他口边。他朦胧地醒过来,稍稍错愕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复又倒头就睡。
我看他歪在床上睡得难受,便起身想为他脱去外衣,在刚解开他外衣的一瞬间,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味悠悠地飘来,虽然清淡,但足以熏得我直欲作呕。我的心本已被他的冷漠揉得褶皱不堪,现在更是沿着皱痕一片一片碎裂开来。我脑中本就空白一片,现在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头便像要炸开似的疼痛。我不能,也不敢再想了。
我捶一捶酸胀的腰,孩子似乎在我腹中抗议。罢了罢了,不管心中多么残破不堪,身体还是要好好休息,毕竟,我还怀着我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