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仍携柔妃离去后,众人见势尴尬,也都福了一福告退。禹仍刚才的态度截然不同,对待柔妃满含怜惜、温言细语,对我则满腹怀疑、冷若冰霜,我的心似被晾到冰天雪地中一般冷到冰点。我努力提起一口气,强撑着精神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回宫。”
如何被迎春、秋月等人搀扶着上了肩舆,又如何回到凤坤宫,我仿佛恍然不知,头脑中只余下一片茫然的空白。
迎春和秋月见我如此情状,赶忙屏退了所有人。秋月慢慢搀着我坐于软塌上,口中轻声安慰道:“娘娘莫要过于伤心,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迎春早已窝了一肚子火,此刻更是按捺不住,连珠炮似的说道:“小姐为这种狐媚之人生气才是不值呢,一杯茶而已,又不是穿肠毒药,况且又没人逼着她喝,一味地作践自己博皇上同情……”迎春还欲再说,秋月赶忙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停下。
今日是我的生辰,他竟然为了柔妃当众给我难堪,虽没有严厉地斥责,也都是看在我怀着身孕的缘故吧,两年夫妻,他竟不肯听我解释一句,只一心铺在柔妃身上。两年来,他从没有拿一句重话说过我,更不曾冰冷地对待我,永远都是温柔体贴,和风细雨。如今,他所有的情意绵绵,温柔怜惜,也都尽数给了柔妃。我与柔妃皆怀着他的骨肉,他只担心柔妃的孩子,在我的生辰携柔妃弗袖而去,难道就不怕我伤心过度动了胎气吗?
我胸中积闷,五内郁结,仿佛五脏六腑都挤到了一起。“秋月,你相不相信本宫并非故意给柔妃委屈受?”
秋月不料我有此一问,但还是恭谨地答道:“回娘娘,奴婢相信娘娘的为人,必不会故意这样做。”
两行滚烫的眼泪顺着脸庞滑落,滴到我大红色的衣襟上,瞬间洇出两朵喜庆的水花。我难掩声音中的哽咽,“秋月你服侍本宫不到半年,便愿意相信本宫的为人,可是他呢?两年的夫妻情分,竟是一场笑话吗?”眼泪再也关不住,汹涌恣意地流淌着。我只觉得撕心裂肺,天昏地暗。
迎春从未见过我如此伤心,只慌忙地拿手绢替我擦着眼泪。秋月一脸哀戚,也顾不得尊卑礼仪,轻轻地抚着我的背安慰我。
这就是我在宫中的第一个生辰,并无任何喜悦幸福,也并无夫君的陪伴呵护、柔情蜜意。我的夫君此刻正陪在别的女子身边,正对别的女子动情地说着甜言蜜语,正与别的女子憧憬着他们未出世的孩子……
心中绞结,胃里也恶心难当,竟低下头呕了出来,腹中一阵痛意紧接着袭来,我的额头立刻便沁出一层滑腻的冷汗。
迎春和秋月都吓了一跳,赶忙要叫人去请太医。我强忍着痛楚说道:“迎春,你亲自去请太医,但是切记不要声张,更不要让皇上知道,若有人问起,你只说请太医开寻常的安胎药,知道了吗?”
迎春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小姐何必呢,您是皇后啊,现在动了胎气请太医也要偷偷摸摸,还不让告诉皇上……”我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只疼的说不出话。迎春见我如此难受,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颊,赶忙跑了出去。
秋月忙叫来茉心,茉香一起扶我躺在床上,腹中的痛楚平息了许多,我便撑着力气嘱咐几人:“今日我动胎气之事切不可对外宣扬,连宫中其余的下人也不可提起,明白吗?”茉心和茉香虽不明白我为何这样,但还是点头答应。秋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奴婢虽觉得娘娘委屈,但也不得不这么做。现下皇上正气着娘娘让柔妃动了胎气,若是此刻报给皇上娘娘也动了胎气,皇上虽然会顾忌子嗣过来瞧娘娘,但心里难免会觉得娘娘是为今日之事不平,故意与柔妃过不去,心里便会更加偏向柔妃。”
“柔妃……”我心里冷笑一声,从前只以为她不过是娇生惯养,有些小性子,人还算耿直,对我也尊敬有加,没想到心思竟如此细密阴险,恐怕从前魏容华之事也是她一手策划吧。
正想着,迎春一溜小跑地进了殿,身后跟着专为我安胎的刘太医。刘太医请了个安便赶忙搭手诊脉,我看到他的眉头皱了一皱,不免有些担心,诊了片刻,刘太医才舒缓了神情,“禀娘娘,胎儿并无大碍,只是娘娘本就是燥热体质,切不可再伤心动怒,今日娘娘是怒火攻心,才导致胎象不安,微臣即刻拟个方子,娘娘服下便不会有大碍了。”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劳烦刘太医深夜前来,只是今日之事本宫并不想张扬……”我故意不再说下去,果然刘太医神色一凛,赶忙低着头答道:“微臣明白,微臣今日只是为娘娘送些安胎药来。”太医院院判果然精明,想来也是侍奉宫闱多年的历练吧。
服下药后,我只觉得身心俱疲,这张床榻,禹仍已经许久不曾来过,想来柔妃妩媚娇柔,此刻正在婉转承恩吧。我的心又被紧紧揪了起来,眼泪也漫漫涌上了眼眶,但想起太医的嘱咐,便不敢继续再想,辗转了许久,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中依稀还是在王府,我和禹仍新婚燕尔,浓情蜜意,两人只过着平静却幸福的生活。忽然一道耀眼的明黄色把我和他生生隔断。不要!不要!我挣扎着想要越过这道明黄,奈何它有一股强烈地吸引力,禹仍已被它牢牢包裹……
再一挣扎,我便猛然从梦中醒来,睁开眼依然是四方的床榻,四方的宫墙。我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大兴朝皇后。“秋月、迎春,服侍本宫洗漱梳妆。”
二人早已候在寝殿外,此刻赶忙招呼一众宫女进殿伺候梳洗。我昨夜心绪不宁,又加上骤然胎动不安,今早面色便不大好,迎春仔仔细细地为我上妆,尽力为我掩饰青白的面色。秋月在一旁试探地问道:“娘娘可还为昨夜之事伤心?”
我一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一边面无表情地答道:“伤心又如何,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本宫还有两个孩子,本宫还是皇后。”
秋月神色有些欣慰,稍稍凑近我些,“娘娘说的对,现在整个乾坤城中,除了太后,您便是最有权力的女子,只要您狠下心来,任谁也不能动摇到娘娘。”
“狠下心来?这宫中的任何人或事,都和皇上息息相关,只要我的心在皇上身上一日,我便不能狠下心来。”我言语中颇多无奈,秋月见我如此,便也不再说话。
今日照例还要等合宫嫔妃前来请安,哪怕心中再难过,脸上也已然挂上了一副无可挑剔的笑容。众人陆续到齐,只留下柔妃的位置还空着。我抬眼往柔妃的空位上一扬,迎春即刻会意,“禀皇后娘娘,今日晨起柔妃娘娘派人来报,柔妃娘娘身体不适,皇上特准免了今日的请安。”这本是我意料之中,便也不再计较。众人皆亲眼瞧见昨夜的变故,都想从我脸上寻到些许怒气和不满,但见我并无一丝责怨,也只好作罢。
我独自用过午膳,正哄着子鸿午睡,忽然外面一声“皇上驾到——”我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来不及多想,赶忙站起身来准备行礼。刚刚屈膝下去,便被禹仍一把扶住,他从我手中抱过子鸿,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子鸿此时大约也认得人了,瞅了禹仍片刻,竟咯咯地笑出声来。
禹仍不觉开怀大笑,他逗了子鸿片刻,便交到乳母手中。虽然他昨日的行为让我伤心欲绝,还动了胎气,但有爱才有怨,见他用过午膳便来看我,心中也有一丝安慰和欣喜。
经历了昨夜的事情,我面对禹仍时竟有些尴尬,但我身为嫔妃,皇上来我宫中小坐,我怎能还与皇上怄气。我思虑了一下,面带微笑地说道:“皇上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柔妃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禹仍呷了一口茶,“她昨晚喝了几剂药,今早便好些了。方才去向母后请安,母后说你昨晚也胎动不安,还请了太医,现在可还难受?”
太后?太后如何得知我昨夜胎动不安,一宫中并无几人知晓,况且若被人得知,为何不是先去禀告禹仍,倒是太后先得知呢?想来太后在宫中生活多年,城府又深,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我下意识地抚摸着小腹说道:“昨晚请太医开了一剂药,现在也无妨了。多谢皇上关心。”
禹仍放下茶杯,便要来牵我的手,我心底对他的失望与埋怨并未完全消散,竟想要抽手躲开。但自从进了宫,君臣礼仪一直像一根弦一样崩在我头脑中,来不及纠结,我的手便被禹仍握住。他眼中有无奈,有怜惜,还隐隐透着些失望,“你与沁水怀的都是朕的骨肉,你们二人无论谁有事朕都焦心不已,你现下怀着身孕,只管安心养胎。朕经常留宿在锦绣宫,到底是因为沁水从未生育过。你怀着身孕,又一向孱弱,不宜侍寝,但不管朕召幸何人,宠爱何人,朕的心也一直牵挂着你。”我本来满心委屈,伤心失望也只因太在意禹仍,太在意与他的情分,现下听他如此好言相劝,气也顿时消了大半。他适时的安慰让我难以言喻的委屈得以发泄,泪水便不知不觉地蒙上双眼,“臣妾以为皇上并不在意臣妾……”
禹仍亲手替我拭去泪水,温言安慰道:“怎会?你我夫妻多年,朕怎会不在意你。罢了,柔妃昨日的话是说的不够妥帖,但是你再生气,也不能拿皇嗣泄愤,朕昨日是在气头上,但静下来细细想过,自柔妃怀孕以来,朕便对你有些疏忽,你在意朕,与柔妃争风吃醋也属正常……”
我脑中轰的一声,我以为禹仍听了太后所言,今日是特意来安慰我的,不曾想昨夜只是个开始,柔妃想来是在禹仍耳边下足了功夫,吹了一夜的枕边风,不知接下来我又要面对何种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