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十五,是我十七岁的寿辰,我又怀着身孕,所以禹仍特意交待过,我的寿宴要内务府总管亲自安排,务必要办的隆重些。
晚宴前夕,迎春和秋月正服侍我穿衣梳妆,由于禹仍对我的寿辰颇为重视,我也欣然打扮地华丽些,妆容也是浓重而鲜艳。迎春替我准备妥当,便喜滋滋地说道:“如今小姐怀着身孕,这又是小姐进宫后第一个寿辰,皇上特意嘱咐了内务府要办的格外隆重,可见皇上对小姐多重视呢!”
我眼含笑意地瞥了迎春一眼,“你这个丫头,嘴愈发地油了,往后多跟秋月学着些,学着人家的稳妥。”秋月只是温然一笑,复又低眉垂目恭谨地站着。
我轻轻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心下安定而满足,我在禹仍心中的位置不会因为别人的得宠而改变分毫,他还是如此重视我,对我这样用心。我们大婚也已近两年,我又诞育了子鸿,如今又有许多新人在侧,他对我不像往日那般情意缱绻、如胶似漆,想来也是在情理之中,但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却还是一如从前,并没有因为对别人的宠爱而轻视我半分。这样想来,我从前心中的阴郁不觉一扫而光,又细心装饰了片刻,才坐着肩舆出发了。
晚宴即将开始,我与柔妃分别坐在禹仍左右两侧。禹仍今日兴致甚高,刚入座便握了握我的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问道:“皇后今日生辰,朕如此为你庆生,可还满意吗?”
我心中一热,盈盈答道:“谢皇上费心为臣妾安排,臣妾受宠若惊。”柔妃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面上带着谦和的笑容,“臣妾恭贺皇后娘娘芳诞,愿娘娘身体康泰,福寿绵长。”说罢便要跪下身去。我连忙止住她,“柔妃妹妹的心意本宫心领了,你也怀着身孕,不必行礼了。”转而对她身边的侍女说道:“素心,快扶你家娘娘坐好,动了胎气可怎么好。”
柔妃莞尔一笑,柔声谢过。她今日倒不似平常打扮的华丽娇艳,只穿一袭鹅黄色素锦长裙,头饰也是清减素静。衬的她整个人都温暖明媚,愈发楚楚动人。禹仍的目光不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遭,饶有兴味地问道:“沁水,你今日怎么打扮的这样素静?”
柔妃的眼波如水般在禹仍面上划过,“回皇上,今日是皇后娘娘芳诞,娘娘国色天香,雍容华贵,臣妾只想打扮的素静些,安静地做一片绿叶,皇上有皇后娘娘一朵娇花便好了。”禹仍听她这样说,眼中流露出欣赏认同的神色。
她这样说虽是赞美我,但言下之意她若不穿的如此素静,我今日的风头便要被她尽数抢去了。但看她一向对我恭敬勤谨,又不似是故意如此,便也不再计较。
众人又向我贺了一遭,便斟酒开宴。由于我和柔妃皆有身孕,菜色一律都换了孕妇专用的。丝竹管弦奏起,众人便专心欣赏起歌舞来。
用了些点心,不免有些口渴,我便让迎春斟了为我专门准备的梨柚蜜茶,我孕中体内燥热,此茶清凉降火,正适合我饮用。
禹仍见我兴致盎然,也甚为高兴,悄悄在桌下拉了我的手,握于他温暖的掌心中。我顿时面若流霞,只含羞而温柔地看了禹仍一眼。转头间恰好看到柔妃秀眉微蹙,正端着一杯清茶饮用,想来是下人疏忽了,只备下了适宜孕妇饮用的清茶,但此茶味道微苦,想来是不合柔妃的口味。她抬起头来正巧对上了我的目光,自己蹙眉的神色被我瞧见,不免有些羞赧,只朝我不好意思地一笑。
我亦是回给她灿烂地一笑,说道:“想来这茶不合柔妃妹妹的口味吧,迎春,将我的梨柚蜜茶也斟与柔妃。”
柔妃忙惶恐地站起身来,“谢皇后娘娘美意,只是娘娘专用的茶臣妾怎配享用呢。”我见她如此客气,便愈发和蔼了神色,笑道:“妹妹言重了,此茶虽为本宫孕中专饮,但妹妹同样也怀着身孕,想来也是有益的,妹妹但饮无妨。”柔妃听我这样说方才谢过坐下。
晚宴进行到一半,近来颇为得宠的陆娘子盈盈站起身来,满脸笑意地说道:“禀皇上、皇后娘娘,臣妾觉得这些宫廷乐曲虽然好听,但总是缺乏些新意,不如由叶御女高歌,臣妾献舞一曲恭贺皇后娘娘芳诞。”陆娘子正在得宠的风头上,打扮得更是花枝招展,加之从小习舞,所以身材匀称而丰满,四肢修长,腰肢纤细,今日穿一身烟水绿束腰长裙,更显得亭亭玉立。
禹仍的目光一下子被她吸引过去,眼中闪耀着灼灼的光芒,笑道:“陆娘子的提议甚好,这份寿礼可真是别出心裁。”陆娘子听闻禹仍夸奖,更是不胜欣喜。禹仍又转过头问我:“妍婉,陆娘子一番心意,你可喜欢?”
我虽然心中不喜两人,但她们到底是禹仍宠妃,面上还是要过得去,脸上带着欣喜的神情说道:“难为陆娘子与叶御女一番心意,臣妾甚是欢欣。”禹仍见我并无异议,便示意两人开始。
叶御女站于大殿一侧,把殿中空地留出供陆娘子舞蹈。二人朝我和禹仍施了一礼,方才展动歌喉。众人本还窃窃私语,饮酒品茶,叶御女辅一开口,整个大殿都顿时安静了下来,她的嗓音清亮又不失和婉,回荡在宽阔的大殿中只让人闻之欲醉。她唱的是一曲《永相思》,这首歌曲是太祖皇帝为其皇后亲手写就,歌中深情缱绻,感人肺腑。此后民间也流传此歌,吟唱此歌,用来祈求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陆娘子闻声而动,轻轻跃起,宽松的袖幅如蝴蝶的翅膀翩跹而动,她缦扭腰肢,轻旋裙摆,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禹仍更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二人,神色向往,他原本在桌下紧握着我的手也渐渐无意识地松开,仿佛这殿中再无旁人,只独余此两位曼妙美人。
见禹仍如此,我心下黯然神伤,陆娘子和叶御女名为贺寿,实则是要在今日众妃皆在之时博禹仍瞩目,奈何禹仍兴致颇高,我只得耐着性子看下去。
歌舞完毕,两人复又盈盈跪地,“臣妾献丑了,恭祝皇上与皇后娘娘身体康泰,万寿万福。”
禹仍不禁开怀大笑,“好!赏陆娘子、叶御女东珠各一斛!”两人闻言更是喜出望外,连忙谢过。
我心底烦腻不已,但碍着禹仍的面子,也只有作出甚为欣赏的语气,“陆娘子、叶御女有心了,本宫再赏锦缎各一匹。”禹仍见我也对二人青眼有加,不觉更为高兴,转头对我温然一笑,我心下微凉,但还是努力挤出一个和婉的笑容。
晚宴即将结束,禹仍悄悄在我耳边低语道:“妍婉,今日是你的生辰,朕晚上去凤坤宫陪你。你已有孕三个月,想来也无妨了……”我知道他话中所指,不觉大为羞涩,只凑到他耳边说道:“妍婉素来体弱,太医也嘱咐过,怕是不能服侍皇上……”禹仍稍稍有些沮丧,但转瞬又换了笑容,“无妨,朕陪你就寝也是好的。”我只温柔地点点头,不再多说。
禹仍与我正欲起身,忽然柔妃一个站不稳,竟软绵绵地瘫倒在侍女身上。禹仍看她如此,赶忙上前扶住她,把她揽到自己怀中,焦急地问着:“沁水,你怎么了,可是动了胎气?”说罢扶她坐下,急宣太医。
太医匆匆赶来,柔妃已然腹痛不止,冷汗涔涔,脸色也愈发苍白。加之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长裙,更加衬得她苍白虚弱,楚楚可怜。太医略一搭脉,沉吟了片刻,向禹仍说道:“禀皇上,柔妃娘娘骤然胎动不安,是因为服食了寒凉之物。柔妃娘娘是寒凉体质,平日里都不能常常服食寒性食物,孕期就更加不宜。”
禹仍微微思忖了片刻,蹙着英挺的眉毛问道:“沁水,你方才服食了何物?你的饮食皆与众人不同,怎会有这样的疏忽?”
柔妃倚在座中,有气无力地答道:“回皇上,臣妾的菜品中并无寒凉食物,只是……”她只用踌躇的眼光在我面上扫过,之后便噤声不言。禹仍见她欲言又止,更加着急,“有朕在此,你只管说!”
柔妃这才轻声说道:“臣妾喝了皇后娘娘赏的梨柚蜜茶。”我脑中轰的一声,梨柚蜜茶确是寒凉之物,只因我体质燥热,太医才特意嘱咐我饮用此茶。但刚才的情形,柔妃已然知道我发觉她的茶不合口味,我身为皇后,怎能不照顾嫔妃,况且她还怀着身孕,饮品不能随意更换,就只好把同样有孕的我的饮品斟给她饮用,我以为这样做最为妥帖,不料还是出了这样大的差错。
禹仍听柔妃如此说,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瞟了我一眼,复又说道:“既然你知道自己是寒凉体质,皇后赐你茶,你大可推掉啊,为何要让自己和孩子受罪?”禹仍的口气中略微带有薄责之意,柔妃竟委屈地抽泣起来,“皇后娘娘的赏赐,臣妾怎敢推却啊,今日又是皇后娘娘的生辰,臣妾若是矫情推却,岂不是扫了皇后娘娘的雅兴,臣妾卑微,只想皇后娘娘舒心罢了。”
禹仍看她面色苍白,哭的梨花带雨,言语中又颇有自贬身份的卑屈,旋即心疼不已,口气也变得柔声细语,“哎……你何必这样委屈自己。来人,快用轿辇抬柔妃回宫,太医快给朕即刻拟了驱寒安胎的方子,火速送到锦绣宫。”一众人领命退下。禹仍转过身来面向我,脸色阴沉,隐隐有些怒气。我赶忙屈膝行礼,“皇上,臣妾并非有意,只是不知柔妃的体质才酿成此错。请皇上恕罪。”禹仍把我拉起,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感情,“你也怀着身孕,不必行礼了。朕今日去锦绣宫陪伴柔妃,你回去好生歇息吧。”旋即不顾众人的眼光,把柔妃揽在怀中,头也不回地走出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