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掐了手势,徐徐念出:“天地万灵,诸皆自由,灵木之泉,为汝净身。”这是傀儡术的解咒,本应是炼化鬼傀儡的人才能解开,但是他身上的控制术已经被施老大断了,只要多耗一点灵力,谁都可以除去他身上的傀儡术。
但是我没想到会这么耗费灵力。
无沧海因是无族人,炼化成鬼傀儡之后也能发挥出无族的能力,因此炼化他的人并未刻意控制他的意识,但是却在他身上加了更多的束缚。
无沧海在金色光柱的包裹里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他不会想到我竟然有能力解开束缚了他二十多年的枷锁,我也不知道为何我会知道解咒。颜海告诉我鬼傀儡术的咒语时,这解咒就自然而然地在我脑海里形成了。
解咒完成,我已经大汗淋漓,双手发颤,但是看到一点点恢复成原来模样的无沧海,心里很轻松,这轻松又带着源源不断的力量,将快要溺死在压力中的我拉上水面。人生里的一个心愿完成了。
“禁术的解咒,竟然真的有!”无沧海难以置信地看着恢复原状的自己,看起来比我还年轻的脸上惊喜交加,我坐到地上畅快地大笑两声,“我罗一嘉有什么做不到的呢?我罗一嘉什么都能做到!”
一双黑面布鞋挪到我眼前,无沧海在我跟前蹲了下来,目如清风。“受苦了……”他说。冰凉的手指碰了碰我的额头,“谢谢你,小嘉。”
我笑了笑,眼圈发热,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要拿我当孩子看,有你这么年轻的父亲,我压力太大。”
“哈哈……”无沧海也笑着,“小嘉比我们都勇敢,有这样的子孙,无族人都会很高兴,很高兴……”
“那还用说……”我嬉笑的话还没说完,无沧海就在我胸前击了一掌,掌劲儿大得……我内脏都要被压碎了。一道红光从无沧海的手掌里发散出来,将我的视线都遮挡住了,紧接着,后背上又被人击了一掌,如千万支钢针穿透身体,阵阵刺痛。
我重重地摔到了地板上,脑袋一时间都被这疼痛弄懵了,反应过来之后,心里转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施老大在背后搞鬼吗?”睁开眼,却看见无沧海体力不支地跪倒在地上,鬼气薄弱,他这不顾死活地,到底是想干什么?但是我得救他。
我忍着后背的刺痛,打出两道护魂符保他安好,又拿起施老大留下的木盒,将昏睡的无沧海收进去。在护魂符的保护下,他暂时没有危险,只不过灵力消耗太多需要休息。
收好木盒,我马上去了楼上,刚钻出地下室,还没站稳的,就觉得腿脚虚弱,差点栽到地上,被颜海一把捞了起来。
“快看看我是不是中了寒冰神掌了?”后背的刺痛变成刺痒,我自己伸手挠来挠去却挠不到,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什么寒冰神掌?”颜海疑惑地扯起衣服来看。我感觉到他扯着衣服的手停在半空就不动了,难道这寒冰神掌会传染吗?我一转头,就看见颜海瞪着眼睛张着嘴,像是看见了外星人,整个人都呆住了。
“小嘉,你返祖归宗了。”没什么情绪的颜海竟也难得地激动了一次,在桌子上翻来翻去,最后翻出一个手机对着我的后背咔嚓拍了一张照片。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颜海就把照片摆到了我跟前。
青龙腾云,白虎伏地,仙袂飘飘,青山葱茏。这不是无族的图腾吗?
我指了指后背:“我背上的?”颜海点了点头。
“这可怎么办?夏天不能穿背心了,跟黑社会似的。”
“特么的……”颜海一巴掌拍我脑袋上,阴狠狠地说:“再说,再说我揍死你个兔崽子!”
其实我蛮高兴,认祖归宗虽然不算什么大事,但是被认可并被接受,还是很让人高兴的,特别是我这种野生放羊的兔崽子。
司马柏带着三个跟班也回来了,一群人围坐在餐桌前吃饭,这其乐融融的场面恐怕是最后一次了。
“小嘉,听说你大学的时候学的是金融?以后愿不愿意到施家来工作?”施老大赫然是入住司马家了,还在这不知廉耻地挖墙脚,我鄙视了他一眼,说道:“我以后可是要云游四海,凡尘俗事就不要来找我了。”
司马柏喝着咖啡,卜灵坐在他旁边把饭菜都夹到司马柏眼前的盘子里。我每看到这样的景象都不忍细看,我不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柏哥,而是不能接受他这样平静地接受命运。
“以后,十三狼就归颜雨管了?”
“是啊,颜雨在商场上还挺有天赋的。怎么?小嘉你不是嫉妒吧?”司马柏晃着咖啡杯,笑着说,视线却涣散在半空里。
我闭了闭眼,调整好语气说:“柏哥,你就认为,我们会活下去,对吗?”
司马柏抿着嘴唇,把咖啡杯轻轻放到桌子上,手却没离开杯子,半天,才叹了口气,“我希望是这样的。”
“我倒是希望你认为我们都会死,那么你还有勇气……为自己也好,为我们也好,再搏一搏。”
餐桌上的气氛突然沉重下来,我扫了一眼各个低落着的脸,只好清了清嗓子,“好了好了,不说不说了,吃饭吃饭,吃完饭还有正事儿要办。”
柏哥突然笑了一声,“小嘉,没想到,我有一天还能被你教训,你翅膀硬了啊?”
“呵呵,吃饭吃饭……”我不想打乱这个安逸的氛围。虽然我们每个人心中都藏着焦虑,但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恐怕会将这些好不容易压制下来的焦躁瞬间点燃。
一顿饭吃完,天也暗了下来。
“要下雨了哦。”卜灵说着,又给我们一人递了一瓶饮料。
“是啊,外边应该很冷,降温了。”我走到窗口,冰凉的玻璃上溅上了几滴雨滴,雨来得很快。
“小嘉,你有什么事要说吗?”颜海问我。
我还在犹豫,我不知道自己能够承担即将到来的负担,到了我直面它的时候了,我不能再考虑退缩。
“接下来,我们要找到无祖的坟墓,”我转头看着颜海,“我们要毁掉无祖的遗体。”
我以为颜海应该会说什么,最起码应该问问我原因,结果是他们谁都没问,只是说了一句“好”。
“你们未免太信任我了,就不怕我……”我肩头重了一下,颜风把我从窗口揽过去,大咧咧地说道:“现在小嘉的旨意就是天意!谁敢不从?”
我把木盒给了马面使,拜托他转交给百里木。整个晚上,楼外雨声淅沥,潮湿的黑暗中,四处躲雨的游魂飘飘荡荡,给这个清冷的夜徒增了几分悲怆。
我坐在床上,没有开灯,身边放着濯心和天蜇,它们将和我一同踏上生死难料的旅途。西二的脸就在这个时候从黑暗中冒出来。
“我说哥哥姐姐,您们下次能采取正常人的出场方式吗?”我越过西二湿漉漉的头发,看了眼同样浇成落汤鸡的西三,“我这可是二楼,你们为什么不爬一楼的窗户?”
“我这不是喜欢小嘉你嘛!”西二笑嘻嘻地说道。
“打住吧!”我去卫生间取来毛巾递给他们俩,“说吧,你们来干什么?”
“不用这么冷淡吧?我们当然是来参加行动……”
我有了不好的预感,“什么行动?”难道消息已经泄漏了?
“我大哥要来A城拿人,马上就到了,你们不采取点行动?”
坐上车离开A城的时候,我还有点恍惚。听到西二的消息,我们决定马上开始我们的计划,趁着雨夜天黑,直接奔赴鬼谷,据说无祖最后葬在了那里,和他的师父为伴。
我看着窗外偶尔飘过的灰白鬼影,忽然想到了一个阳光明亮的下午,太阳下晒着一排白色的孝服,风吹来,白衣飘了飘。阳光很白,白得通透,又像隔了一层玻璃似的。母亲赵琳站在院子里整理晾衣绳上的衣服。
“这些东西为什么要留着?”年幼的我问。
“以后还会穿啊。”母亲回答。
那时候我还不懂什么是死亡,只觉得这衣服看起来就很不详,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要整齐地收起它们来。
等到我穿孝服的时候,是在父母的葬礼上,繁复的丧礼,我浑浑噩噩地不知是如何被摆布的,现在想起来也只记得那阴沉的天空,将雨未雨。
车里很沉默,很沉闷,雨水打在车窗上刷出一道道水流,我为何会想到死,想到丧服?也许我潜意识里也认为,我很难活着完成自己的任务。那我死后,会有人在不经意的雨夜里想起曾经存在过的我吗?我突然觉得丧服其实很美,有人为我穿丧服,至少说明这世界上还有人怀念我,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这么想来,我这二十几年活得值不值?自从离家之后,忍气吞声也过了,风生水起也有过,颓废不堪的时候也有,乐上天笑开花的时候也有,那我还差什么吗?
“柏哥,这辈子你觉得还差什么吗?”我转头问昏昏欲睡的司马柏。
“差什么……差得不是一般的多。我有时候也会走神想,要是哪天我不小心挂了,有谁会记得我这号人?我还真不知道,是真没这个信心。也许就跟白日里下了一场雨似的,让人感慨一下就拉倒了,兴许连个感慨都没有,人家还嫌潮湿烦得慌呢……”
“所以说,人活着便是活着,死了便是死了,什么也不会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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