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晃了晃,在黑漆漆无人的郊外停了下来。
“从这里,我们得兵分两路。一路要负责引开西章派来的尾巴;另一路去鬼谷,要走小路。”司马柏戴着一副茶色的眼镜,挡住了涣散的视线。恍然一瞬间,那个屹立不倒的铁将司马柏又回来了,站在烈风呼啸的山之巅引领决断。如果这次行动没有他,我们不知道要折损多少战斗力。
“引开西章的活儿就交给我吧,我从施家带人来,你们就不要再分散力量了。”施老大说道,接着打了一个电话,不出半小时,后面就赶来了两辆车,车上下来两个年轻人撑着伞把施老大接了过去。
“我们老一辈能做的就是全力支持你们,以后就看你们的了。”施老大下了车,又转头跟我们说道,“小路泥泞,你们小心。”
两辆黑色轿车消失在茫茫雨夜里,这时候雨越下越大,我们似乎被黑色的雨水包裹了起来,整个世界都是哗哗雨声,只有车里独自保存了一个安全的空间。雨夜为我们的行动做了最好的掩护,我们能留下的痕迹都被这冰凉的雨水冲刷掉了,即使西章发觉施老大是在使障眼法,再来追我们也已经不可能了。
柏哥沉思了一会,“施老大说得对,我们得走大路。”
“为什么?”卜灵问道,我想了想就明白了,西章向来以谨慎小心出名,他若是知道了我们的目的地真来追我们,两条路线都会派人跟踪,与其在小路上挣扎耽误时间,不如和西章赛赛跑。只要施老大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我们能赶在西章之前找到无祖的陵墓,我们就算赢得一战了。
柏哥转过头对卜灵说:“卜灵,你不是拿到驾照了吗?换你去开车。”
“我?我……我还没上过路……”卜灵摆摆手,脸上一副“别逗我了”的表情。
“西家的人脉很杂,官方也有他们的人。你一直都是在我们队伍里打酱油,这张脸对他们来说是生脸。这不是掩护我们吗?别摆着张臭脸……”柏哥眼睛对着黑漆漆的车窗,即使这样,我也怀疑柏哥的眼睛是不是恢复了,要不然他怎么能知道卜灵现在一副被赶上架子的死鸭子样?
卜灵不情不愿地下车跟颜海换了座位,我看他坐在驾驶座上还蛮是那么回事儿的,何况旁边还有颜风全程护驾。颜海踩着泥水刚要坐到卜灵原来坐的地方,颜雨眼疾脚快地从中间那排跳下去一下子蹿了过来,先占了地方,瞪着一双黑眼睛看着脸黑得跟锅底似的颜海。
也是,颜雨本来是坐在西二旁边的。
颜海估计是想骂人,但是忍住了,抬脚坐上车,背僵得笔直。我越过柏哥,朝颜海竖了个大拇指。
过收费站的时候,果然比往常查得要严,我不禁佩服司马柏的先见之明,当然,我一直都很敬佩柏哥。卜灵刚开始的别扭劲儿过去了,表现得倒是落落大方,无人生疑,检查人员看了一眼,我们就安全过去了。
“卜灵什么时候过得生日,我怎么不知道他已经满十八了?”我贴在司马柏旁边小声说,刚才柏哥那句“打酱油”是真伤到卜灵了,那一瞬的失落我都看在了眼里。
“过去好几个月了。”柏哥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说得太凶?”
我点点头,但是想到柏哥看不见,又“嗯”了一声。
“要做鬼师,就要舍下心里那些情绪。我十五岁的时候就边上学边到处跑了,那些苦我是尝过的,但是我不能因此就对你们过度保护,虽然我也想让你们少受些苦,可是总有一天我也保护不了你们,你们还是得自己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到那时候,你们若是还没有一个坚韧的心脏,会受不了的。”
我没想到柏哥是这么想的,他表面上总是对一切都不上心,不正经的模样,但是他比谁考虑得都多。他这辈子放弃了自己,却总是为别人着想。
路灯从车窗里透射进微弱的光,柏哥正视前方,光影打在他面色平淡的侧脸,恍惚重现了柏哥喝醉酒的那个夜晚,他问我:“人这一辈子,是过得痛快顺心重要呢,还是……”还是两个字后面是什么,他最终也没说出来,现在我也能猜到了大概,到现在为止的人生,柏哥都是为了“责任”活着。支撑司马家是他的责任,消灭灵魔是他的责任,解开死咒是他的责任……
董贤说他在别人眼里可以是豺狼,可以是菩萨,我那时候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可是现在懂了。他没有为自己而活。应该说他是有奉献精神呢?还是……
“现在伯父回来主持司马家了。”“嗯。”“那……柏哥你,你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吗?”“有啊,灭了灵魔。”“我不是说这个!”“我知道。”“……”旁边颜雨也文邹邹地叹了口气:“隔座相望不珍惜,只道天涯生死处。”我和司马柏都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反而闭上眼睛装睡了,这孙子!
我抬头看了看前面,卜灵在认真的开车。中间那排,靠窗的西三倚在座椅上睡着了,西二虽然也倚在座椅上,但是那僵持的动作一看就是装睡。颜海一直侧着头看车外的黑暗。
我踢了踢车座子,颜海和西二都转过头来看我。“我说,快到目的地了,队伍内部矛盾不解决,可是会影响发挥的。”
颜海表情冷淡地看了眼西二,转回头去继续看车窗,西二表情幽怨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司马柏,什么也没说。这俩人,真能憋屈!
突然就觉得空气都冷了下来,我打了个喷嚏,“空调坏了吗?”
“没啊。”颜风检查了一下,回头说道。
“那是……”我浑身一哆嗦,虚空里隐隐地传来一声悠扬婉转,又满浸幽怨的哀歌:“沧海明月心,折落蔷薇雨。画上眉如黛,天涯隔几许。如若待春风,应是有明日。花落人未知,心心说期许……”我身上凉了下来,这首歌我听过,眼前一霎那铺开一片郁郁葱葱的蔷薇花,花枝在细雨中摇曳,落英满地,零落成泥。
“柏哥,能听见有人唱歌吗?”
“嗯,是个女人。”
“我以前听过,这是……是罗蔷薇的歌,我……”
车里陷入静默,这歌声带着幽怨的寒气,已经不似我第一次听到那般清丽,只让人觉得如在寒冰中。
“恐怕,这已经不是罗蔷薇了……”柏哥思索片刻说道。我也猜到了那个可能性,灵魔吞噬魂魄之后,会保留有魂魄的记忆,魂噬里,越重要的记忆就会保留得越清晰。
空气里的寒气越来越重,突然一声尖锐的尖叫穿破空气如惊雷落下来,卜灵猛踩刹车将车刹住,幸亏这时候路上车很少,颜风马上打开急停灯。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车内竟然结起了一层白霜,这是鬼气浓重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卜灵!我忙看向卜灵,他已经趴在方向盘上瑟瑟发抖。鬼气对卜灵的伤害太大!
我摸起身边的天蜇,天蜇能调配天地间的灵气,但愿我能顺利驯服它。我打开车门跳下去,柏哥在身后拉我,“小嘉,危险!”但是若惧怕危险,我更是无法控制天蜇,那我们要困死在车上吗?
我关上身后的车门,车上有符咒阵法保护,一下车更觉得空气里寒气逼人,脚下的路面上已经开始结冰。我走到车前,雨丝砸到身上变成了冰块。我在一地碎冰里站稳,轻轻抽出天蜇,“久未出鞘吧,是时候重见天日了,我是罗一嘉,若是你认为我有资格使用你,就听我指挥!”
我挥剑劈向暗黑的天空,天蜇甩出一道银色弧线,化成一道不断放大的月牙光刀斩向阴雨连绵的天空。我心里暗自激动,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驯服了天蜇,突然,月牙光刀在空中一闪,就消失了,我抬头错愕地看着茫茫黑夜,手里却剧烈一震,虎口处隐隐流出了血。
与此同时,空气里的歌声骤然变大,幽怨的歌声骤然尖锐,像是一把利剑要刺穿人心。
“吾愿待岁枯,出门看落梧。落梧归尘土,君心归何处?凉雨道天破,漏星知无忧。日日说无忧,何曾无忧愁?”
仇恨、怨愤交杂在空气里,似乎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勒在我脖子上,力气逐渐从我身体里流失,我险些跌在地上。
“小嘉!小嘉!怎么了!”颜风朝我喊着,就要打开车门下来。我转身用剑挡住,“我没事,你别下来!”
既然天蜇没有发挥出它的威力,那就说明我还不够无畏。“灵魔,我最讨厌亵渎亡灵的行为,更何况是我母亲的亡灵!”心里升腾起一股无法抑制的仇恨,将起初的犹豫都一扫而净,我重又举起天蜇,血沿着手腕流下,感觉不到疼痛。
“天地灵气,为我所用!”我别无他想,灵魔激怒了我,消灭他便是我一心所想。
阴沉的天空里幻化出一个漩涡,银色的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从漩涡的中心汇聚到天蜇之上,我两眼似乎要冒出火来,转身跳上车顶,挥着长剑斩向歌声来源处。灵魔隐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那我就将他砍出来,今天就算堵上我的灵魂我也要把他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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