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雪容醒来,小小的玻璃圆桌上已经摆上了两道菜肴——炒豆角丝和青椒炒鸡蛋。华羽辰坐在桌边等她吃饭。
“哇,你会做菜!”雪容迫不及待抓起筷子吃了一大口,表情一僵,眼泪流了下来:“好辣!”她跑到水池边接了些冷水,忙不迭地漱口,“还很咸!”她咝咝地吹着气,吐着舌头说。华羽辰有些不相信,夹了一筷子往嘴里送,眉头微微皱了皱,仍然咽了下去。“这你也能吃?”雪容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他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五秒,终于不得不承认:“失败了。”
失败了。
很熟悉的一句话,仿佛在从前的某个时刻,他也曾有过一次很不愿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失败。英雄末路,残阳如血,众敌环伺,烈风呼啸。
而那,又是在多久之前呢?
雪容从床下抽屉里拿出饼干盒子,拎到桌上打开:“吃吧。”这是她平时的早饭和晚饭。两个人相对而坐,默默吃了起来。
“我上班了。”雪容拎起提包出了门,白猫也跟了出去,留下失忆的男人面对着一盒饼干和两盘又咸又辣的菜发愣。
雪容就职的公司是一家会计师事务所,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她上班的时候,白猫就在公司附近悠闲地散步、晒太阳,有时也与母猫约会,晚上再同她一起回去。雪容中午在公司吃饭,有些担心家里的华羽辰。她倒不怕他把东西卷走,因为她仅有的财产就是一张工资卡,随时带在身上。她在想他中午吃什么,是不是又自己动手做了一些不堪入口的菜肴。同事王超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说:“再发呆我就要吃完啦。今天我吃得比你快。”王超和她是单位吃饭最慢的两个人,往往送走一拨又一拨桌上的人,慢慢地吃到最后的两个人还常常比赛速度,以不垫底为荣。雪容一时噎住,粉脸涨得通红,逗得王超忍俊不禁。
雪容晚上加了一会儿班,做完了工作,她忽然想起华羽辰的名字,便上网搜索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搜到。她有些失望。
雪容回到家里,电视开着,新闻联播的女主持正在以一贯的波澜不惊的语气播报要闻,厨房里传来爆锅的声音。
“不会吧?又是你!”雪容把包往壁橱里一扔,冲向厨房。华羽辰正在一本正经地做菜,神情专注。
“华羽辰,少放辣椒!我会起痘痘的!”雪容大叫,“少放盐!”
已经晚了,华羽辰抓了一大把盐撒进锅里。雪容看着盐像雪花般飘落,叹了口气:“又要吃饼干了。不过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别这么想,也许很好吃也说不定哦。”华羽辰露出了大男孩一般可爱的笑容,“我记得从前我常常自己做菜,这其中也许有找回记忆的线索。”
“你……这样的菜都吃得下去?你的神经简直像钢筋般强韧!”雪容抛下一句话,走进卧室,发现华羽辰已经将屋子彻底打扫了一遍。
白猫跳上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要和他在一起住了。我觉得这个人可能是敌人,他打扫房间的动机也许是刺探情报……”“可是他身上没有半点敌人的气息,而且,有个免费做家务的保姆也很不错,虽然是个男人。”雪容悄声回道。
“什么保姆,叫我羽辰!”华羽辰端着菜走进屋来,“干嘛自言自语?有话直接对我讲就好了。”
“我还是叫你华羽辰比较好。”雪容说,“叫名字显得亲密,你我还不到这种程度。”白猫从雪容的肩膀跳到地上,又用令华羽辰不快的眼神盯着他。华羽辰狠狠瞪了白猫一眼,雪容看出些端倪,笑道:“你们好像不太和睦。尤利西斯,你若是看不惯我的客人,就先到外面去玩几天。”她打开窗子,白猫在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就跳出了窗外。
“喂,这里是十八楼!”华羽辰惊呼,“那家伙跳出去没事么?”他扑到窗前向下看,见一团雪白绒球正在窗台、阳台、排水管和空调架之间灵巧地转折而下。
“我可不想叫你纳兰。”华羽辰盛好了饭,放到玻璃桌上,“我觉得还是雪容好听,名字和你很配。尝尝我的手艺!”他殷勤布让,倒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雪容拿起筷子,勉为其难地尝了一口。这次的菜是香辣鸡翅,感觉有点出乎意料。虽然瞧见他放了大把的盐,倒也不是太咸,想必是料酒等其他佐料冲淡了盐的味道,鸡翅色泽金黄,入口鲜香,辣味也点缀得恰到好处。
“怎么样?”华羽辰盯着她的脸,捕捉着她的表情,有些得意地问。
“嗯,略有进步。”雪容说。其实这顿饭菜做得比上一次进步多了,不过她不想让他骄傲。敌人,美男计,温柔陷阱,跳下去也无妨,反正她能够保持清醒,不会沉沦。
“我今天上网了。”华羽辰说,“搜索了一下我的名字。”
“找到了什么吗?”雪容不抱希望地问。
“找到了我的籍贯和学历证书。”华羽辰说,“籍贯桂花市,香港大学金融系硕士。我用驾照上的身份号码查到的。”
“嗯,要不要报警?警察会帮助你更快地找回自己的身份。”雪容观察着他的表情。
“目前还不想。我想靠自己的力量找回自我。”华羽辰思索着说。
“这就意味着,你要在我这里多住一段日子。”雪容挑了挑细长的柳眉,“你觉得我这里很舒服?”
华羽辰有些尴尬地笑了:“对不起,可是我身上的现金还不够租房子。我明天去丁香银行报到,等我拿了工资,一定付清这几天的房钱。”
雪容起身,抓起报纸:“别以为我急着赶你走,我也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只是我们一男一女,住在同一间公寓,多有不便。”她出了公寓大门,沿着电梯旁边一个狭窄的铁梯登上楼顶的天台。对门住着一位退休的大学老师,她上老年大学学习绘画,作品挂满了家里的墙壁。有时她也带着画板登上天台,同雪容一起吹着天风聊天。她对雪容说她喜欢站在高处俯瞰这座城市,这感觉仿佛身在云端俯瞰尘世。这句话击中了雪容的心事,雪容只是微笑着远眺流云飞逝。
今天她不在。
那只叫尤利西斯的白猫在天台上等她,仿佛心有灵犀。昨天她假装抱猫而眠,实际上华羽辰一关上门,她就把白猫踢出了壁橱。“你是公猫,我怎么可能抱着你睡!”雪容夸张地向它比着口型。尤利西斯虽然不满也没有办法,只好在走廊的角落里屈就一晚。平时,这个壁橱可是它的专用卧室。
“喂,你还要留那小子多久?”白猫愤怒地叫嚷,“今天你还打算安排我睡哪个犄角旮旯?”
“啊,对不起对不起。”雪容连连道歉,“不过是我解放了你,按理我就是你的主人,你要听从我的命令不是?”
白猫恨恨地咬一咬牙,没有反驳。
“你觉得他是敌人?你从他身上感觉到灵力了吗?为什么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一般情况下,身为灵体的天使、魔鬼和妖兽都无法在其他灵体面前掩盖自己具有灵力的事实,可是也不排除力量强大的能够完全蒙混过天使的感官。撒旦就曾经化身为蛇避开守园的天使进入伊甸园引诱亚当和夏娃。”白猫严肃地警告,“再说,现在狩魔天使在人间用的是天堂军团装备部制造出的类人的身体,对灵力的释放和感受都和以灵体状态存在时难免有所不同……”
“可是谁能有如此强大能力?大概只有魔王和魔界四公爵之一的慧心。”雪容说,“魔王失踪很久了,慧心一直做着魔界的摄政王,哪有空来人间界管我的闲事?”
“也——咪呜——”白猫的话语化作一声乖巧的叫声,因为它敏锐地捕捉到了有人走上铁梯的脚步声。不久,华羽辰来到了天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雪容问。
“凭感觉。”华羽辰回答。
“明天我要搬到公司宿舍去住。”雪容说。她听从了白猫的警告,懒得和他纠缠下去。陷阱也好,偶遇也罢,她已经很久没有接近过陌生人了。
“对不起,我打扰了你的生活。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领到了工资以后立即搬走。”华羽辰认真地说,“这里月租多少钱?”
“月租八百。没办法,谁让这是繁华地段。”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雪容换了个话题:“华,少见的姓。”
“你的姓也很少见。”
“纳兰容若,你没听过吗?”
他摇头。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句话总该听过吧?纳兰容若最著名的句子之一。”雪容若有所感,流利地背下去:“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羽辰看着吟咏的雪容,目光有些异样。城市绚烂的灯光在脚下绽放,一直铺展开去。巨大的光之兽盘踞在天地之间的暗影里,星空也为之黯然失色。朦胧的灯光中,他看见她垂下的柔长的头发和精致小巧的孩子一样的脸,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嗯,我有一个请求。”他说。
雪容望向他。
“你虽然不住在这里,能不能每天晚上过来吃晚饭呢?我记忆尚未恢复,无亲无故,一个人吃饭也实在无聊。请你来吃饭,就当是我对你帮助我的感谢吧。”
雪容心念一转,公司食堂供应每天的早饭和中饭,没有晚饭。而且她每天晚上还要到召临公园查看情况,反正也是要经过这附近,顺便吃个饭也没什么吧?于是她点头答应下来。
第二天,她收拾了行李箱,搬出了这间公寓。
“记忆慢慢找也来得及,当务之急是赶快把厨艺练好。”电梯口,她笑着向他挥手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