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拍了一下她的脑门。“想什么呢?”这个举动很是亲昵,脸上的冰霜化开少许。
玉儿身体一颤。眼前出现皇帝的脸,他没有穿着龙纹寝衣,而是家常的靛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也像这样轻轻的拍了一下她的脑门,宠溺而温柔,如春江秋月,温柔旖旎。
玉儿心中恍惑,他们以前见过吗。
尘世虚无,亦真亦假。
“你在想什么?”皇帝抿了一下她耳边碎发,犀利的目光像是能看到她心底。
她抬起头,满脸疑惑恍惚,却轻轻摇头。
幽深的夜,玉儿轻声念着佛经,细语清甜。皇帝安然入梦,睡颜柔和,仿佛馨甜的蜂蜜在他心里融化开来,也仿佛沉浸在最甜美的梦中。他好像回到了十岁那年,他被选为太子侍读入宫。御花园里,清音秀香中,满是银铃般的笑声,她的笑容如新月姣姣,明灿无比。
玉儿放下书,托着下巴,凝视着皇帝的脸。平时他整天绷着脸,好像他是万年寒冰铸就的,没有人间的喜怒哀乐,只一个人在冰寒的世间里。他睡着的时候,脸上一切冰冷都消失了,脸部的线条变得柔和。朣胧的月光映着他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又弯又翘的乌黑浓睫。她忽然想摸一摸他的脸,手伸了出来,在要落下时停下,收了回去,猛的摇了摇头,好像要把自己摇醒。
背后一道凌利的剑锋袭来,寒气凛冽。玉儿倏地旋身避过,惊喊出一声。“有刺客。”翻身立定,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闷声道:“帝姬,你······”黑衣人瞳孔放大,愤怒非常,眼中怒焰如烈。
“你是谁?”玉儿问道。这个女人的声音她认识。
“你让开!”黑衣人眼中怒火炽燃。
外面响起侍卫匆匆的脚步声。
黑衣人双眼迸射出凌利的光芒,剑光如水,朝皇帝刺去,剑风轻鸣。黑衣人武功在玉儿之上,剑势如奔流电激。人影一闪,尖剑刺在玉儿心口上。
“帝姬·····”黑衣人大叫一声,掺杂着愤怒,还有痛心。
“玉儿。”皇帝醒了过来,抱住倒下的玉儿。
“你~~~~~~~是谁?”玉儿抓住黑衣人的衣角,气若游丝的问道。
“嘶啦”一声,黑衣人割断袍角,用鄙夷的眼光看着她,愤怒的声音嘶嘶道:“你真该死。”黑衣人飞身跳出窗外。
她的话无头无尾,玉儿的心却没来由的塌了一块。
“玉儿。”皇帝抱着玉儿的手紧了紧,瞳角紧缩。
胸口鲜血洇染,玉儿虚弱的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在他怀里昏睡了过去。
侍卫们进来。“有刺客,快追。”
不能让皇后和萧贵妃知道玉儿的存在,这个念头箭一样滑过皇帝的心头。皇帝封住玉儿的穴道。将玉儿放在了龙榻之上,明黄双龙抢珠绸被将她裹了起来。室内没有点灯,借着室内的昏暗侍卫们没看到他的动作,没注意到龙榻上躺在一个人。
皇帝手上沾着玉儿的血,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右臂。
李禄跟头把式的跑了进来,看到皇帝受伤大叫了起来。“皇上,受伤了。快!快去宣徐太医。”
闲杂人等被清了出去。徐太医为玉儿做了诊治。幸好,她没有生命危险。皇帝松了一口气。
皇帝的手抚着她的额头。她不是绵玉,如果她是绵玉,不会救他。要不是爱上他,锦玉不会家破人亡,她是最痛恨他的人。锦玉已经死了。她的遗体葬在泰陵,是他亲手埋葬的。他百年之后,将要和她同葬泰陵。结发为夫妻,黄泉共为友。他知道她不愿再见到他,可即使下九幽地狱受业火焚身,他也想和她在一起,向她忏悔赎罪,接受她任何惩罚。
他将她葬在水晶棺里,让她的容貌和生前一样。尽管亲眼见到锦玉的遗体,但他见到玉儿的时候就好像看到锦玉还活在这世上。他自欺欺人地把玉儿当作锦玉,结果将玉儿卷进了他的权利之争。如果他当初放弃锦玉,锦玉就会活下来。现在,他也应该放玉儿走,远离宫庭,去过平凡安宁的生活。
殿外一阵吵闹。
李禄捂着脸,跑了进来。
“什么事?”皇帝淡淡的扫了李禄一眼。
“贵妃娘娘说要来看皇上,奴才跟娘娘说了皇上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但是贵妃娘娘带着人要闯进来~~~~~”
皇帝眉心一皱,萧贵妃飞扬跋扈,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你把这个给她。”皇帝强制压下心中怒火,递给李禄一张蛮笺。
笺上端正的篆花小楷写着: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
皇帝的目光射出骇人的光,声音寒彻冰冷:“你告诉她,朕身上的伤没有大碍,她最怕见血,还是不要进来了,免得吓着她。”宣徐太医时他已经为萧贵妃诊完。可才过须臾,她就知道他遇刺受伤,她在宫中耳目不少,皇帝脸上神色更冷。
玉儿阖了阖眼,刚才笺上的字她看到了,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心里像被尖针刺了一下,隐隐作疼。身下用金线绣的四合云龙纹酪的她难受。她翻身起来,牵动了伤口。额上因疼痛沁出细密的汗珠,呲牙作疼。心踡成一团,她和皇帝相识廖廖几日,为什么她会为了他不顾自己的性命,为了他神伤滞痛。
皇帝把她按回去。“你的伤刚好,不要动,好好休息。”
玉儿捂着胸口,忍着疼道:“奴婢身份卑微,怎么能睡在这里。恳请皇上让奴婢回自己住处。”
“你为了救朕受伤,是朕的救命恩人,又何必拘泥于繁文礼节。”
“救命之恩,就只是如此吗?”她苦涩的一笑,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问道。
“嗯?”
玉儿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皇上您可以不用在意繁文缛节,但奴婢不可以不知轻重。”
“你一定要回去?”皇帝沉声问道。
“是。”
玉儿一声惊呼,身子一轻,已被皇帝抱起。
皇帝哧笑一声,嘴角难得见到的促狭的笑。“那朕送你回去。”
玉儿心头募地一骇,脊背僵硬,从这里去她住的小院虽然很近,但有巡逻的待卫、守夜的宫女,要是被人看到,传到皇后萧贵妃的耳朵里。
皇帝唤了李禄进来,吩咐李禄撤掉一路上的待卫和宫女。
皇帝绽颜一笑。“这样你就可以放心了。”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她低下头,脸上绯红渲染,皇帝已经抱着她出去。
玉儿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一直以来,皇帝做的事都很周全,虽然把她带在身边,但又让她只以平凡宫女的身分,不会引起宫中侧目。他坐拥天下,如果想要她,她也不能拒绝。可是除了把她留在他身边这件事,他从来没有任何一件事勉强过她,一直尊重着她的意愿。她从来没说过她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平安一生,可他却能懂得。他们之间有一种深深了解彼此的默契,这样的默契似乎在长远以前就有了。
夜寂静,寒声碎。
衣袂夹风,四周静无人声。玉儿睁开眼,已经到了小院。皇帝抱她入屋,替她掩好被角。
玉儿凝视着他,目光清冽。
“怎么?回了这里你还有什么不满?”
“因为奴婢像那个人,所以皇上才对奴婢这么好?对不对?”他是皇帝,主宰万物,世间众生的生死杀伐只在他一念之间。宫女命贱如蝼蚁,他根本就不必这样迁就她,也不必顾虑她的感受。
皇帝并不回答她,道:“等你的伤好了,你就离开皇宫,找个地方安定下来,永远不要再回来了。”顿了顿又道:“朕会给你一笔金银,你不必忧愁你的将来。”
玉儿一愣,苦笑了一下,声音艰涩的道:“奴婢谢皇上恩典。”因为她长的像绵玉帝姬,皇帝才对她另眼相待,她不能不知身份,她这样对自己说,但心却分明的痛了一下。
皇帝默然离开,室内还残留着他身上龙涎香的香气,幽而不散。夜风一吹,顿时消弥的无影无踪。
玉儿躺在床上,手蒙着脸。进宫以后,她虽无心名利,但仍被卷入宫斗之中,她一直想离开皇宫,到广亵无际的天地中去,自由自在的。但现在为什么她心里浓浓的不舍,一想到要离开皇宫心里就像万箭相攒。一颗大而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涌了出来,滑过她如玉的脸颊,滴在迎枕上洇开,泪痕宛然。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小巧像只猫一样走到她的床边,冷睨着她,双目幽秘深蕴,仿佛是无边浩瀚的星河,隐藏着亘古的奥秘,其中透出危险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