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家行馆出来,李治一行人没有立即回宫,而是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渭水,参加那劳什子花船大赏。对此,赵曌是举双手赞成的,古代的大型演唱会,她还没见识过呢,有机会瞧瞧,开开眼界,岂有错过之理。当然,话虽如此,她表面上自然不动声色,反而还装出几分幽怨来,毕竟,这才符合晋王妃的身份性子。
“大王,此去渭水,可有些路程,大王身子尚未复原,不宜疾行,恕微臣斗胆,今日还请大王及王妃暂且在坊中客栈下榻。”天色渐暗,马车的哒哒声停了下来,李怀安通秉了一声,拉开木门,俯身一揖,恭声请示道。
“嗯,也好。”
“大王,清人否?”两人下了马车,在众护卫的簇拥下进了一间名为乐升的客栈,客栈一楼是供人吃喝所设,参差地摆着几张黄木桌椅,大约有四五个客人,笑骂间举杯推盏,声音颇有些嘈杂,见状,李怀安皱了皱眉,上前一步,低声向李治问道。
“不必了,免得扰民。”李治微微一笑,扭头问店家,“掌柜的,贵店可有空房?”
“今儿赶巧,三楼整个打空,有七间上房,一串儿连着,客官随意歇脚就是。”掌柜是一个方头大耳的青年人,说话间,下巴一颤一颤的,偏偏神色又认真之极,十分憨厚可爱。赵曌打量了他一眼,斗笠下,眼儿不由得一弯。
这斗笠,自然是当日白衣人留下的那顶,不知为何,这东西令她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一戴上,便爱不释手了,直至今日,依旧没有替换掉,只是将那块难看的茶斑洗去了。
“嗯。”李治点了点头,冲青年人温和一笑,举步便向楼梯口走去,赵曌及一众护卫婢女连忙跟上,李怀安落在后面,从腰带里掏出一锭银裸子,压在柜面上,“店家,今夜里,三楼,我家郎君包圆了。”
“这...”青年人迟疑了一下,看着那锭银裸子,面上好大的不自在,“只宿一晚?”
李怀安不明所以,下意识应了一声。
“小店今日进的食材,余钱不多,换不成。”说罢,他将那银两往李怀安面前一推,十分抱歉地叉手一揖道:“七间上房,一百一十个大钱便作数了,客官若有的,便只管住下,若是...若是...”他搔了搔头,面皮微红,“只好请客官们另觅别处了。”
“某晓得坊里还有家云来客栈,就在百步外,恁近。”末了,他还添上一句,李怀安傻眼了,望着那锭个头不大的银裸子,顿觉头疼。
“余下的便作赏钱,无需介意。”李怀安丢下一句,冷着脸快步跟上李治,神情中颇有几分狼狈。
“客官,使不得。”
“诶,掌柜的,莫急着赶人,这三楼,我们包下九天。”赵曌饶有兴致地走回去,身子微旋,整好挡在匆忙伸手去拦李怀安的青年人前面。
唐初,白银矿甚少,银锭在市面上并不怎么流通,其稀有量,甚至远远超出了黄金,大部分白银被进献给皇宫,其余的,也多在门阀大族,富商巨贾手中捏着。不说这个,光从市价上算,一两白银等于一贯钱,也就是一千枚通宝,足够平头百姓小半年的营生了,确实价值不菲,怪不得这个老实人如此推脱了。
可惜,在场的,哪怕只是府卫,也都是官家子弟,不是啥破落的主儿,身上何来的散钱,即便有,这时候也没人敢拿出来,落了李怀安的面子,再僵持下去,估摸着,晋王府卫绝对会怒而拔刀,凶焰相逼...
毕竟,封建社会,等级制度还是相当森严的,贵族们含着金匙子出生,自有意识起,便高人一等,他们若是客气谦让,那叫知礼,即便不客气了,也理所当然,无人胆敢诟病。
此劣根性,自古皆然,就是李怀安这种刚直的性子,也难以免俗。
“客官此言何意。”青年人愣住了,一脸茫然地望着她。
“我等只宿一晚,明儿赶早便走。”赵曌轻声道,顿了顿,见他面露急色,又想将银锭推出,不由失笑,“今后八日,凡老弱病残者,皆可免费入住贵店三楼,掌柜的,你看如何?”
“善哉,善哉,夫人心肠忒好。”青年人眉开眼笑,傻憨憨地冲她连打几个揖,颇有些语无伦次。
是夜,月沉如水,纸窗被晚风擦过,发出细微的飒飒声。
少年揭开被子,面无表情地打量了枕边人一眼,嗤笑一声,只着中衣,拖沓着软靴下了床。
“属下参见郎君。”树梢微动,窗纸上立起一个瘦削的黑影。
“说!”少年慢悠悠地上前几步,一手撑在桌面上,一手提着酒壶,小呷了一口,神态一派安然,似乎对这深夜来客半点儿也不觉意外。
“禀郎君,属下多番查访,并未发现可疑之处,此,此女断无江湖往来。”
“哦?若无江湖关系,她一个幽居闺中的娘子,何来的医术,莫非还是太医署教的不成!”少年晃了晃酒壶,神色如常,语调依旧温和淡然,只是,听在有心人耳中,却仿佛地狱黄泉之中的寒冰水,说不出的森冷,诡谲,杀伐果断。
“这...或许是无师自通。”沉默了一会儿,那声音又道:“江湖中,精通针灸角法者,不过八人,十年当中,无一曾在太原地界出没。”
“罢了,即便有差,想来亦无大碍,退下吧!”少年再呷了一口,拂袖将酒壶往桌上一掷,背过身,散漫地挥了挥手。
“是,郎君。”
“王宓娘,莫怪寡人心狠。”
月色薄凉,少年白衣如雪,长发未束,下巴习惯性地微抬,面容正对着被光与影斑驳离析的窗纸,寂静而温柔。有一会儿了,他转过身,依旧是拖沓着那双白面软缎的靴子,脚下虚浮,眉目舒展,十分困顿地爬上了床。
“真不安分!”好笑地抿了抿唇,她惯来如此,一旦他走开,便会四肢并用,牢牢抱住被子。
他扯开她的手臂,将棉被抽出来,然后十分熟练地钻进她怀里,脑袋蹭了蹭,找着个舒服的姿势,一手环住她的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