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阿娘便不许我踏足江北,这数万里风光,让他人独享了,岂不可惜!”沉默了片刻,苏彻止步望天,半是叹息,半是不甘地说道,语调自是轻缓淡漠,但听在孙融两人耳中,余下的,却只有萧瑟。
“少郎,你是寻她而来。”
“住口!”
苏彻冷喝道,脚下一旋,把夯实的黄泥土地踩出半寸大的小坑。见状,萧萧默然,连惯来多话的孙融都闭嘴不说了,气氛一下子僵持起来。
“人命关天,劳烦让一让。”话音未落,苏彻眉尖一蹙,也不见怎么动作,身子便倏地向左横移了一米,与此同时,绛紫襦裙的圆脸少女一边提着裙裾,一边急急忙忙地擦过他,飞奔进了茶楼。
“堇色,即刻弄些茶水过来,若办得好了,方才的事儿,便半分不做计较...”
娘子发下话来,此次定要好生表现一番,日后便可...怀着这等小心思,少女不由得雀跃万分,也顾不得仪态了,雀鸟儿一般冲进茶楼,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提高嗓音大声喊道:“店家,一壶茶!”
“好嘞!”
“少郎,是方才那刁蛮女的侍婢。”瞧着少女捧茶离去的背影,孙融眯了眯眼睛,森冷冷地一咧嘴。闻言,苏彻不动声色地随之望去,正见布庄里围了一群人,大多是粗布衣裳的平头老百姓,小丫头在外边喊了句什么,旁人便立即让开一条道,让她钻了进去。这些终日劳苦,皱纹黄斑横生的脸孔此刻都有些怔然,屏住了呼吸,默默注视着人群中央。
“好了。”将茶壶递给堇色,掏出丝帕拭了拭男孩的嘴角,赵曌站起身,扭头对豆腐花少妇说道:“令郎尚幼,受不得热,平日还是养在家中为好,水不可饮得过多,若是再有不适,便照我方才的法子,再弄些茶水让他喝下,寻常热症,便无碍了。”
唐初之茶,算得上一种草药,价格不贵,里边往往掺杂着盐醋姜蒜一类的调料,茶可提神,盐解水毒,姜蒜有温中还魂之效,虽然难喝了些,但治疗中暑引起的热衰竭,却有奇效。
“受此大恩,庄三娘无以为报,回去定在家中为娘子竖起长生牌位,日日进香,乞君安好,还望娘子告之姓名!”少妇跪下来,磕头如捣蒜,没什么章法礼仪,纯粹是以头碰地,不一会儿,脑门便青了一块。
“三娘使不得,今日之事,不过举手之劳,当不得三娘如此。”赵曌无奈地皱了皱鼻子,上前扶起她,温声道:“若要谢,便谢过这些乡亲罢了!”
“相公前年抱病,至今缠绵床榻,祥儿便是宋家唯一的子嗣,若是保他不得,三娘何颜面见相公,何颜面进庙堂,只有以死相谢!娘子救回祥儿,实乃再世之恩,三娘虽无德,亦不敢忘之。”少妇倔强地一福,抬眼四顾,目光掠过一众围观者,“诸位恩情,三娘谢过了。”
“三娘言重,咱不过是看娃可怜,不妨事,不妨事!”
众人连连摆手,口中说道不谢云云,赵曌一叹,转身朝布庄柜台走去。
“店家,失礼了。”挥了挥衣袖,示意护卫们将三名被围困在柜台里的葛衣男子松开,见他们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赵曌不咸不淡地一笑,从袖口里掏出一锭银裸子,放在柜面上。“小小心意,略作补偿。”
“是,是,多谢娘子。”当中那名男子眼疾手快地将银锭纳入怀中,一边打躬,一边献媚道:“娘子义举,实在令某敬佩,这赏,某本不该收,既是娘子赐的,便厚着脸皮接下了。”何谓前恭后倨,莫过于如此了,赵曌没有多说,朝人群中望了一眼,随即快步走出了布庄。
“娘子,娘子,粗妇失礼了,旦请告之姓名,好让粗妇立一长生牌位,铭感恩情。”
“不必了。”没想到这少妇竟会追出来,失笑之余,赵曌亦有些不耐,“好生待你家郎君便是,若有感激的,日后多行善举,也算是报答我了。”
“是,娘子既不便说,三娘一定照做,祥儿,赶紧谢过娘子。”
“谢娘子活命之恩。”小男孩方才醒的,如今才有力气说话,见阿娘示意,便立即虚虚弱弱地开口了。
“倒是个伶俐的孩子,你们回去吧,记着,切莫饮水过多,好生将养。”赵曌叮嘱了一句,少妇再三打躬,总算是领着男孩千恩万谢地走了。
“少郎,瞧不出,这女子还有些本事。”拐角处,三名少年站在屋檐阴凉处,瞧见此幕,孙融咂了咂嘴,悻悻然,不知是赞是嘲地说了一句。
“小虫儿,你呀,心眼何时能宽大一些,见着人家的好了,反倒看不过眼。”萧萧手持一根翠玉笛,瞄准了时机,一笛子砸在孙融头上,见他怒目相视,连忙躲到苏彻身后,挤眉弄眼,很是得意了一番,“此女,与常人就是不同些,兴许能有些趣味。”
“罢了,不必管闲事!”目光扫过少女头上那顶罩纱斗笠,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
“是,少郎。”
“时辰有些晚了,你快快将轿撵与我使来。”
“得令,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