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渭水之畔。
赵曌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已近晓夜,临湖望去,只见红烛点点,星罗盘布,数千艘鎏金画栋的小楼船蜿蜒如蛇,首尾相接地一列列串联于水面上,但有波澜,便一气儿晃动起来,袅袅娜娜,披烟戴霞,倒有了三分欲说还休的艳女之姿。
大唐有夜禁,除了十五元宵,坊外是不准出入的,但像这种被官方认可的贵族活动,却往往可以法外留情,从森冷的铁墙上开出一道小门来,供当权者通行。
这些船,十之八九都用火红的上漆油木钉板扣了起来,环岸相依,整体呈半圆形,共有八层,直径约百来米,因而历来被冠以八百连营胭脂桥的雅号,此景,惟有每三年一次的江北花船大赏才得一观,平日里,即便也有小筑画舫荡舟于水上,但零星不过数十艘,各自一方,光景可惨淡多了。
大赏两日,重头戏一贯在后头,今夜正赶上各大花船魁首梳头及笄,来人自然络绎不绝,河畔停着的骏马豪车,少说也有百驾,一字排开,占尽了堤岸,好不阔气。
暗暗咋舌,赵曌一边震撼着,一边极力收敛心神,亦步亦趋地跟着李治踏上胭脂桥,走到了这百米“红粉连营”的尽处。
当头的一艘船甲板尤其开阔,也没有搭建绣楼,临船的水面上停了几叶竹筏,其上各有两名姿色不俗的俊俏少女侍立着,一个持浆,一个怀抱琵琶,琴瑟之类的乐器,显然是为了候客而设。
几人停下脚步,李怀安上前朝李治躬身一揖,见后者点头,这才从腰间掏出一枚白玉小令,递与筏上的持浆少女,此令雕作莲花形状,温润细腻,无一杂色,只在底部刻了一首蝇头小诗,题曰——赏花辞。
少女接过,仔细打量清楚了,便恭恭敬敬地收好小令,将李治等九人请上了竹筏,一个划桨,一个奏乐,趁着月色,湖光正好,一路涟漪破水,朝前面的巨大画舫漂去。
画舫名为妙色红粉帐,顾名思义,乃是大赏花魁与良人芙蓉帐里暖春宵的风流之地,隔着十余米远,便能嗅到熏熏靡靡的脂粉味,若有好色之徒,只怕还没上船,就已经魂醉神迷,心猿意马了。
唐初还谈不上以胖为美,但丰臀****的身姿确实走俏,这儿又不是啥正紧地方,饱受封建礼教束缚的妇女们头顶娼妓这么个帽子,做的又是皮肉生意,五月酷暑,衣服自然是怎么少怎么穿。
进了画舫,随处可见轻纱蔽体,春光乍泄的美人,好一顿臀波乳浪,饶是赵曌这个被现代开放风潮熏陶了几十年的白骨精,仍然大感吃不消,没得半刻钟,就“热汗涔涔”,脸红到了脖子根。
“郎君,小女愿为领路。”有一会儿了,前面迎上来一个高髻裙钗,罗衫小扇的貌美女子,她一边柔声说着,一边弯下了身子,盈盈下拜,话里是十分客气,这眼儿却生了根似的直勾勾瞅着李治,端的是色授魂与,媚意盎然。
照理早该有风流客上门了,只是,如李治一般金马玉堂,风姿卓绝的贵公子,却不是常人“消受”得起的,这些录了娼籍的流莺,自知低人一等,若非姿容绝佳者,就更不敢出面献丑了,此女相貌虽不及晋王,但身段窈窕,体态丰腴,又生得一双勾魂好眼儿,确有几分叫人垂怜的本事。
“娘子前面带路即可。”瞧着两人,一个搔首弄姿,一个面如春风,秋波阵阵,暗潮滚滚,赵曌不爽到了极点,鼻头处弥漫的酸意直呛得她眼儿发湿,也不待李治作答,便抢先一步横在了两人之间,冷哼之余,还警告意味十足地瞪了那女子一眼。
“未知夫人在此,万望恕罪。”花船大赏算得上传统的贵族聚会,自然不排斥携带家眷,见此,女人只是略感吃惊,很快便恢复了常态,甚至还轻佻地冲她挺了挺胸,装模作样一福身,目光却自始至终未离开李治半寸,勾引之心溢于言表。
“汉王至否?”这种场面,李治司空见惯,此女艳丽有余,却是俗艳,压根入不了他的眼,反倒是身边的嫡妻,呷起醋来,杏眼大睁,琼鼻微皱,防狼似的全身绷了个紧,有趣之极,他好笑地挑了挑眉,坏心思又起,顺势上前两步,挡开赵曌,说话间,望向那女子的眼神更柔和了几分。
“郎君与汉王殿下有约?”闻言,女人神色一凛,浑身的狐媚气焰不由得收敛了些,但目光却越发的酥软,声音娇滴滴的仿佛能淌出水来,“柳儿失礼了,殿下昨日已至,如今正在厢房歇着,柳儿这就领郎君过去。”
女人借机留了个名儿,说罢,侧身提步,款款扭动着腰肢,刻意凸显肥臀曲线的同时,还不忘频频回眸,笑得那叫一个娇艳。
“你走就是,莫要使些花花肠子。”赵曌再次爆发了,52/100的分裂指数十分边缘,从思想上来说,王宓占上风,从行动上来说,却是由赵曌主导,因此,将几桶酸溜溜的陈醋灌进某现代直女的脑子里,她自然不会像寻常大家闺秀似的忍气吞声,和着泪水往肚里咽。
勾引俺老公?哼!妖孽找打!
只见,这十二三岁,身高不过四丈,形容尚小的平胸萝莉急冲冲上前,三步并作两步走,一把推在那艳女腰上,末了,还凶焰滔滔地给她刮了一记眼刀,然后才转身小跑回去,牢牢钳住李治的手臂,却不看他,只鼓着腮帮,一个人生闷气。
“放手!成何体统!”他低喝了一句,赵曌循声抬头,却见少年眼儿弯弯,唇角微掀,窃笑中,萌得一塌糊涂,哪有半分怒意。
这般逗弄她,着实有趣,可惜了...李治轻叹一声,止了笑意,他知她定会生气,却不料,这惯来自律的小娘子一旦呷醋,竟然泼辣至斯,倒让他吃惊不小。
吃惊的不止李治一人,府卫宫婢们自然不敢表露什么,但一旁的围观众哪管这许多,特别是那些闲得发慌,成天四处滋事的少爷公子,一瞧见热闹,便像闻着了腥味的恶狼,大喇喇三五成群地聚了过来,一时间哨声四起。对这些嚣张得没边的富二代,官二代而言,是非曲直不过是狗屁不通的穷酸玩意儿,只要能引起他们的兴趣就足够了。
“好个娇滴滴平康娘,姿浓意扬骚且媚,肌理细腻骨肉匀!”
“刘三,你这眼光可不地道,此女既俗且恶,斜眼油绿如毒箭,丁香脸盘枉含怨,若弄到床上去,只怕会害了你的子孙根!”
“王五忒没口德,晦气,晦气!”
唐人最爱拽文,又惯于点评时风,就是骂人,也必定得拐着弯来,明喻暗喻比拟,缺一不可,赵曌长了见识,忍笑扫了说话的那两人一眼,又顺着他们的调侃望向柳儿。
此女出了个大丑,狗啃泥似的趴伏在地上,手腕擦破了一块,正疼得很,火气一上来,哪里还顾得着什么身份贵贱之差,再听得哄闹声,原本没剩下几分的理智顿时消泯殆尽,牙一咬,拳一捏,扭头就剜向始作俑者,一对勾人猫招子明晃晃冒着烟气儿,好不怨毒。
“区区一****,尔敢!”赵曌回过神来,念及方才吃飞醋“大打出手”的丢脸场景,本就有气没地儿撒,如今有人自动送上门,她当然毫不客气地祸水东引了,只见小萝莉面色一冷,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眉,大袖一挥,“堇色,给她长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