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温暖的阳光唤醒了苏禾,她翻来覆去半天却是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披衣起床,蹑手蹑脚地穿过兀自熟睡的人们,沿着山道来到营地后方,那是山腰上一片盛开的花海,在阳光下绽开灿烂的笑容,和煦的春风拂过姹紫嫣红的娇艳花朵,亦扫去苏禾积压一冬的阴霾。自逃难以来,她似乎很久没有体会过阳光的温暖明亮,也几乎忘记了花朵清新的芬芳。
“姑娘起得真早。”这世界上永远不缺乏煞风景的人,沙哑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背后响起,苏禾被吓了一跳,继而颇为咬牙切齿。
“你就不能不从别人背后突然出声吗?”苏禾没好气地抱怨道,刚才欣赏美景的粉色心情瞬间烟消云散,落回现实:“你不是应该躺在床上安心养伤吗?我们今天可是会继续往前走,你可别拖了大家的后腿。”说完苏禾自顾自地要走,准备去收拾行李。
“姑娘且慢。”木亘艰难地移动了一步,拦了苏禾的去路,“在下是特地来给姑娘道歉的,不知这样算不算有诚意?”说罢一揖到底,“那天是我太冲动,不辨真相,让姑娘受到惊吓了。”
“好了,好了,我原谅你了。”苏禾被突如其来的郑重道歉弄得有些手忙脚乱。
“那么,我是否有幸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木亘唇角微扬,似乎很满意自己制造出来的慌乱效果。
“这……”苏禾垂下眼帘思考片刻,之后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可是,爹说过,女儿家的名字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不过……如果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悄悄地告诉你好了。”
“姑娘请讲,在下定知无不言。”木亘轻笑道。
“那,你是什么人?”苏禾偏头微笑,一双明亮的眼睛充满好奇地看着木亘,既然说了是一个问题,当然就直奔主题喽,苏禾一向是一个非常言而有信的人。
“姑娘心中不是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了吗?”木亘温和地答道,把问题又抛了回来。
“你听到了?”看来昨天在帐篷前面声音太大了,苏禾自我检讨,“不过……”苏禾开始从上到下审视木亘:白净面庞,眉目疏朗,下巴余着些青色胡渣,一派清俊的书生气质,与战场的血腥野蛮的气息格格不入。之前血污的衣服被换下,他现在穿着哥哥的旧袍子,看起来年纪也与哥哥相仿。但是和哥哥全然是两种风格,苏明轩是热血青年阳光亲切的帅气,而他则是含而不露的贵气,自始至终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还有一点本质区别,那就是无论苏老爷还是苏明轩,骨子里都是刻板实诚的老好人,而面前这位从开始到现在笑容就像面具一样长在脸上的人,而且那笑容怎么看都不是发自内心的,反而特别僵硬,其内里就更不知是怎样的山路十八弯。木亘不知道苏禾心中已将他断定为传说中的腹黑属性,他倒是大方地站在那里由着苏禾颇为露骨地打量。
许久,苏禾终于说道:“我推翻昨天的结论。你既没有哥哥帅,也没有我老爹的气质,应该不是我的哥哥。”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综上各种理由,苏禾有八成确信此人不会是她的另一个“哥哥”。
“既然只是陌路相逢,那么一个天涯流民的身份也值得姑娘好奇,且一定要探个究竟吗?”木亘苦笑着说道,声音沙哑苦涩,温软的眉目间已然褪去前日的戾气,却笼着挥之不去的抑郁,眼眸中有一瞬间露出了深埋心底的绝望和痛苦。
“呃……对不起……”苏禾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的好奇心会带来的伤害,无论他除了士兵以外究竟是什么身份值得苏老爷这么护着他,无论他曾经是什么人,国家倾覆,一切身份都已成为过去;无论他为这个国家付出多少,那些努力和心血现在看来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或许自己正戳中了他心中最痛苦的地方,再无身份,再无归处,再无未来,再看看苏禾自己,她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处境。
“没什么,这问题可算是有答案了?”木亘恢复之前的淡然浅笑,目光一如往常澄澈,黑眸中映着远山的苍翠起伏,只是化不开一抹深重的郁色。
“苏禾,你跑哪里去了?要出发了!”苏豆在远处不耐烦地喊着。
“那么,这就算告诉你了。”苏禾调皮地对木亘眨眨眼睛,提着裙子朝苏豆奔去:“别喊了,我过来了~”
第二天早上,苏禾再次早于正常时间清醒过来,不是因为她生物钟出问题了,也不是因为她越来越信奉早睡早起身体好。事实上昨天晚上他们一行人还与前来“征税”的山大王们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迫不得已为了性命还是贡献出了大半钱财,等到终于可以休息的时候他们早已是筋疲力尽而且憋着一肚子闷气。
苏禾带着那一肚子气被巨大的噪音吵醒,有东西以锲而不舍的闹钟精神在帐篷外面制造着令人发指的噪音。苏禾忍无可忍地冲出帐篷,用惺忪睡眼巡视一圈,总算找到了罪魁祸首——一只鸽子。
“好你个小东西,一大早扰人清梦!看我不把你抓住!”苏禾卷起袖子,和一只扁毛畜生较起了劲。盆子翻了,锅碗瓢盆一个个蹦跶四散,花花草草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苏姑娘一大早可真有精神啊。”依旧神出鬼没,依旧背后吓人,依旧死性不改的某人,苏禾懒得搭理,一心只想着要把那只得意洋洋在眼前活蹦乱跳的鸽子捏在手里。
“苏姑娘,不如让在下帮帮你?”说罢,木亘吹了声口哨,鸽子立刻飞起来,扑棱棱落到了他的手臂上。
“居然是你的?”苏禾语气不善,愤恨地瞪了一眼正在淡定梳毛的鸽子,顺便把怨气也带向它的主人。
“苏姑娘若是喜欢,送你也无妨。”木亘不顾鸽子的激烈反对,把它递给了苏禾。
苏禾冲着木亘露出天真甜美的笑容,缓缓说道:“你说,这么肥的鸽子,是红烧好吃,还是煲汤更加鲜美呢?”手里的鸽子仿佛知道自己残酷的命运,挣扎得格外厉害。
木亘一向稳固的笑脸仿佛裂开了,“我是看着它长大的,平日里甚是乖巧,这……”话未说完,鸽子已经狠啄了苏禾一口,终于重获自由,然后任凭木亘如何招呼,就是死活赖在树上不肯下来。
“真是和主人一个德行。”苏禾咬牙切齿地看着在树梢上状似眺望远方的鸽子,又转向鸽子的主人警告道:“下次不要大清早就遛鸽子。”
“我现在只剩这一个朋友了。”木亘苦笑道,“不过,你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因为已经没有人可以送信了。”
“没有人?”苏禾随口接道。
“应该……只有我活下来了……他们……”木亘声音很轻,他闭上眼睛,咬着嘴唇,整张脸瞬间变得惨白,似乎回忆起一些惨痛往事,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来,身体摇摇晃晃,已是站立不稳。
“你坐下来休息一下。”苏禾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坐在树荫下,“那些都已经过去了。”苏禾想要转换话题,但从刚才木亘讲到自己从前的时候,苏禾就有一个问题压在舌尖,在内心挣扎许久后,她终于还是问道:“你认识一个叫苏明轩的人吗?”她希望他认识,又希望他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