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脊背结实地磕上坚硬的大地,加上重压于身的不明物体,苏禾痛呼出声,死命地推着身上的重物,努力为自己博得一片自由呼吸的领地。
“禾儿,怎么了?”苏老爷猛地冲进帐篷,声音关切而焦灼,手里温暖的蜡烛迅速驱散黑暗,苏禾暗暗松了口气。“怎么回事?!”苏老爷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爹,咦,这个人?”苏禾定睛一看,“不明物体”竟是他们刚刚救回来的那人,他们这下成了救助毒蛇的善心却愚蠢的农夫,苏禾在厌恶之下,连推带踹地想要把那人推开,“爹,您先帮帮我,实在……”连说话都困难了。
苏老爷心里满是引狼入室之后的自责恼怒,极其粗暴地将那人拖到一边,扔在地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这人的身上。
“爹,我就说吧,根本就不该就这种人的,分明是个白眼狼。禾妹,你没事吧?”苏豆紧跟着进来,捡起掉在地上的泛着冷光的匕首,递给苏老爷查看,心里不住庆幸自己没有留下,不然性命不保的可就是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她还真有点可惜苏禾没有发生什么重大事故。“不如趁着他现在昏迷,赶紧把他扔出去。我们已是仁至义尽,他可是恩将仇报,这就怪不得我们了。”苏豆把对苏禾的怨气也倾倒在这人身上。
苏禾呆坐在冰冷的地上,一手摸着自己冷汗淋漓却依旧有跳动脉搏的颈项,过了好一阵子才让心跳和呼吸恢复正常状态。她瞥了一眼像破包袱一样被扔在地上的人,他身上用来包扎的白色布带已经满是泥土和血迹,整张脸也因为疼痛纠结在一起。将一个重伤至此的人丢弃在荒山野岭,这行为和杀人没有本质区别,或许直接给他一刀更加痛快。刚才处于狂怒惊恐中的苏禾可能会这样做,甚至把他大卸八块都可能,但是已经冷静下来的她却做不来,苏禾咬着嘴唇,终究没有硬下心肠:“爹,这人受伤之后神志不清,还是……把他绑起来稳妥些。”绑起来,就不会再有威胁,同时也不会背上沉重的良心负担。
苏老爷却对着那匕首端详许久,半天才反应过来,依着苏禾的想法,用粗麻绳把男人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嘱咐苏禾和苏豆,不要靠近这里,一切等这个人醒过来再做定夺。
第二天,苏禾端着一碗“清澈见底”的米粥跟着苏老爷再次见到了那人。这碗如清水般的米汤是崔夫人的杰作,当她听说老爷救回的白眼狼差点杀了她的宝贝女儿,她就十分的不淡定,如果没有苏老爷拦着,这碗就一定不是米汤而是毒药了。昨晚就这个问题,苏老爷还和崔夫人大吵一架,最后苏老爷嘴拙口笨,吵不过崔夫人,只得丢下一句:“果然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扬长而去,留下崔夫人怒火万丈无处发泄。今天苏老爷更是不让崔夫人跟着去见那人,又惹得崔夫人异常恼怒,甚至发挥了女人特有的丰富想象力,怀疑那人其实是苏老爷在外的私生子,这才如此袒护。
一进去就看见男人已经醒过来了,他眉头紧锁,薄唇紧抿,目光如刀般犀利,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的,仿佛一支随时将要离弦而出置人于死地的利箭,不过浑身上下的粗麻绳却让他变成了被大铁链拴住的野狼,徒有震慑荒原的气势,却没有这样做的力量。
“醒了?”苏老爷明知故问,“昨晚睡得可好?”
“给我松绑。”男人的声音依旧沙哑,陈述句说得冷淡沉稳,如此处境倒是丝毫没有伤害到他的镇定和威严。
“我们这里很安全。”苏老爷把“安全”两个字咬得特别重,“你伤势严重,时而又神志不清,若是给你松绑,恐会伤到你自己。”
“这是什么地方?”男人似乎并不介意苏老爷拒绝他的要求,“你们又是何人?”
“这里是霭山的半山腰。不过后一个问题似乎应该先问你,我们有权知道自己究竟救了一个什么人。”苏禾抢先答道,她很不爽这个男人傲慢而自以为是的态度,而苏老爷似乎正在被这个男人牵着鼻子走。
“木亘。”男人转过脸看着苏禾,与其说是看,倒不如说是审视,从头到脚如X光一般。“这位姑娘,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对,希望没有伤到你。”
“这道歉真像你的名字一样没有诚意,这名字究竟是笔名还是艺名?”听到这么轻描淡写的道歉,苏禾忍不住呛了他一句。不想这人却被逗笑了,不知道是真的觉得好笑,还是被气得发笑。
“禾儿,别闹了。”苏老爷阻止苏禾继续和木亘争执下去,“小女无知,见笑了。我们来自益州,在狄人围困益州之前逃了出来,流落山中已有不少时日。如今国家已亡,风雨飘摇,兵荒马乱,恐怕一时半会也难找到一块安稳落脚之处。”
木亘微不可察地皱皱眉头,冷言反问道:“国家已亡?何以见得?”
“先是京城陷落,前阵子才听闻先皇仙去,这又说连皇子都不知去向,只怕也是凶多吉少,这眼看着大好河山都要落入异族之手。”苏老爷叹气道,“亡国奴的滋味可不会好受。”
“即使只剩最后一个人,都要战斗到最后一滴血,我们岂能做亡国奴?不过,现在尚未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若是能团结起来,必定可以收复失地,重整河山。”木亘沉声说道。
“年轻人,你在军中时间不短,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我们不清楚,你还不清楚?现在什么帝王将相都没了,你也不用说这些大道理,别再坚持那一套忠君报国的想法,赶紧找个地方平平安安地活下来,娶妻生子才是正经事……”苏老爷语重心长地劝说道。
“纵使帝王已死,只要我活一日,就绝不允许狄人窃取中原!”木亘沙哑的声音咆哮而出,黑色眸子里燃着熊熊复仇烈焰,两只手都紧紧攥成拳头。
“醒醒吧,年轻人。你一个人又能如何?一没有显赫背景,号令不了天下英豪;二没有家财万贯,为你招兵买马杀回中原……”
“我自然不成问题……”木亘粗暴地打断苏老爷的话,苏老爷却露出了然的笑容。木亘的胸膛剧烈起伏之后缓缓归于平静,片刻之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盯着苏老爷的眼睛质问道:“你,拿走了我的匕首?”语气却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苏老爷示意苏禾去把匕首取来,苏禾看着这出好戏似乎暗潮汹涌正当高潮,十分不情愿地挪出了帐篷,还刻意放慢脚步试图多听一点,结果一直等她走出门,都没听到他们说任何一句话。而等她以旋风般的速度回来的时候,一切已经风平浪静尘埃落定,木亘松了绑闲适地躺在床上,而她老爹在一旁皱着眉头作苦思冥想状。
苏老爷将匕首放在木亘的身旁,嘱咐他好生养伤,之后就带着苏禾走出了帐篷。一出帐篷苏禾的好奇心就管不住了:“爹,为啥不继续绑着他呢?”
“不利于疗伤。”和之前的言辞截然相反。
“这么说,爹准备留下他养伤?那么他会跟着我们一起走了?”
“应该吧。”典型的含糊其辞。
“爹,他究竟是什么人啊,你这么护着他?难道真是我另一个哥哥?”
“禾儿,”苏老爷很是无奈,只得拿出封建家长的专制作风,“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家问那么多做什么?去,帮你娘干活去!再这么多话,就罚你抄家训一百遍。”
苏禾吐吐舌头,乖乖地帮母亲干活去了。不过,对于这个“疑似哥哥”,好像真的有什么秘密,让人忍不住好奇,而老爹那副样子分明是欲盖弥彰。这样想着,苏禾微微一笑,心里决定要找机会挖出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