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兵士。”苏老爷毕竟曾在战乱中生存下来,兵荒马乱,尸横遍野的情景依旧牢牢印刻在脑海中,自是比呆若木鸡的苏禾镇定许多,通过衣着他迅速下了判断,“还是咱们这边的。”他蹲下身子查看伤势,又探探鼻息:“还有救。”说着已经颇为费力地扶起那人,一面招呼愣在一边的苏禾过来帮忙。虽然苏老爷分担了一半多的重量,可是身着铠甲的男人依旧压得苏禾上气不接下气,浓重的血腥味更是刺激胃里翻滚。苏禾一面揣测着眼前男人的来历和遭遇,一面一步一步缓慢地挪向营地。
“爹,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苏豆红着眼睛站在林子外,看他们出来连忙疾走几步迎了上来。“天哪!这是什么?!”看到满身血迹的人,苏豆忙捂着鼻子退了两步,苏老爷扶着那人径自向营地而去,苏豆追在身后,用尖利的声音质问道:“爹,你怎么能把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家伙弄过来?!”
安顿好伤员,苏禾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直接坐在了地上。苏老爷倒是精神抖擞地指使苏豆去烧水、取药。不一会儿,苏豆回来,眉头紧皱,嘴角挂着怒气,脸上写着“我很不爽”,把满怀的药品哗啦一声全扔在地上,继而一语不发扭头就走。
“豆儿,你在干什么?出门在外,不比家里,怎么这么任性呢?”崔夫人看苏豆取了一大堆伤药,以为是家里有人受伤,急忙赶过来看看。
“可不是嘛,这里又不是家中,本就缺医少药,又吃不饱又穿不暖,前面还不知道有什么艰难险阻。连自身都难保,而现下我们竟然还弄来了这么一个累赘,难道这不是任性吗?”苏豆横了那人一眼,撇撇嘴说道:“何况,这人伤得这么重,浪费这许多药材也未必救得活!”苏豆并非胡说,逃难的这一路,本就没银钱备下多少药材食物,崔夫人的亲戚家又不知何时才能到,所以一直以来苏家人都是能省则省。可是苏豆身体羸弱,在药材方面家里人从不会简省。如今突然冒出的伤员,耗费粮食不说,自然要与苏豆争夺药材。
“够了,给我闭嘴。”苏老爷暴喝一声,周围迅速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转向那个重伤的男人,经过简单地清洗包扎后,他惨烈混乱的状态终于有了明显的好转,至少已不再是纠结的一团血肉。
“豆儿,陪娘去洗菜做饭。”眼看着苏豆又要开口抱怨,崔夫人赶紧找个借口把她支走。
“爹”,苏禾看着苏老爷亲力亲为涂药包扎,累得气喘吁吁仍然不肯停下来,只得出声提醒:“休息一会儿吧,他应该没事了。”这话说得底气不足,这人明显离没事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禾儿,不知道明轩他怎么样了?”苏老爷长叹一声,总算停下手里的工作,坐在床边休息,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人,出口的问题却是围绕那个几个月不曾提过的名字。自从哥哥离家出走之后,爹就再也没有提过他的“不肖子”,而哥哥也一直没有消息。也许是今天看到这个兵士让强自压抑数月的担忧之情终究流露出来。狄人之军势如猛虎,而景朝军队却节节败退,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伤势有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苏老爷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自己的儿子,如果当时知道今日,他绝对不会对着儿子怒吼咆哮,让一顿责骂变成父子俩此生最后的对话。反过来想,如果当时足够强硬将儿子留下,现在亦不会这样担惊受怕。
“爹,你放心好了,哥哥不会有事的。虽然一直没有消息,可是没有消息不也是一种好消息吗?”这近似于强辩的话居然被苏禾说得理直气壮,苏老爷一时没有绕过来,或是潜意识里不肯考虑最坏情况:“对,明轩不会有事的。”
“而且,就算哥哥遇到困难,也一定会有好心人帮他的,就像我们这样,也是给哥哥积福。”苏禾心念稍转,已然明了苏老爷为什么执意要救人,这番话倒是安抚得恰到好处。
苏老爷眉头略微舒展,捶着自己的腰慢慢悠悠地站起来,点点头对苏禾笑道:“真是知父莫若女啊。爹先去看看你那还没有长醒的姐姐,禾儿你就在这里照看着。”
“是,爹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呢。”苏禾面上笑容不减,心里愁眉不展,只是看到老爹额角的汗水和鬓边新添的白发,她最终还是“孝顺”地恭送心情舒畅的老爹去训斥姐姐了。不过行了一天的崎岖山路,又帮忙抬着伤员,苏禾实在是累得快要散架,所谓照看最后也变成和周公甜蜜地约会了。
“别动!”睁眼是一片黑暗,只觉颈间微凉,苏禾如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清醒。脖颈上的威胁逼得她全身僵硬。
“有话……好说。”利刃加颈,苏禾的声音止不住颤抖。周围一团漆黑,她咬着嘴唇,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以便弄清现下的处境,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而这次穿越明显比之前那次要糟糕多了,真是该死的穿越。
“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宛如毒蛇一般嘶嘶地在脑后吐着信子,又在苏禾耳边炸开,瞬间浑身冰冷,惊恐之情蔓延全身。
“我是好人!”苏禾脱口而出,“我只是逃难到此,英雄还是放过小女子吧!”说完后苏禾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一下自己这种贪生怕死、毫无骨气的行为。什么地方、什么人,这好像应该问身后之人才对。
“大景人?”语气略微缓和,冰冷的刀锋稍稍远离。
在黑暗中又在紧急状态下,苏禾的感觉异常敏锐,感受到身后人的松动,苏禾忙不迭地回道:“是,是,小女子是大景人。”这下苏禾知道,自己没有穿越。景朝对自己的称呼才是这样,狄人对景朝人有另一个称呼,反正绝不是“大景”,由此可见这人也是景朝的。说不定这人会看在同国籍的份上放过她。
“好……”话音未落,却听到金属落地之声,接着苏禾感到一个绵软的物体重重地砸在她身上,把她死死地压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