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举初出身寒微，仗着自己有些个小聪明，平日里最不看惯的，是田左辰这样的公子哥，没能耐，只会靠老子，靠老子还靠成那么个娘娘腔的样子，偏还能穿金戴银，他不服气。他说让田家接待返乡官员，纯粹是猫戏鼠，他喜欢看猎物窘迫的样子。
但没想到得到的回答是给自己招了一手的刺。
那人不急不缓，仅用几句话，就将他讽得抬不起头来。
他本是有诡辩之才的人，但田左辰的反应实在出他意料，加之话又说的有力，他一时想不起该如何招架，只张了嘴望着那人发呆。
底下的茶商窃窃私语，李玄更是悄悄向田左辰竖了个拇指。小老弟，你今天这样，才像个爷儿们。
万喜笑笑，就又正色道：“没身份的事，老田家做不得，不然那乡退的官员总会想着，明明有那么多官办的茶商在彼，连个脸子都不露，却要将他推到非官办茶商的家里来，是个什么意思，这个不是什么意思的意思，只怕传回户部，对在座的各位，也会不利的吧？”
真是好一副伶牙俐齿。
茶商们互相交换着眼色。李玄向离他最近的一个茶商轻声耳语道：“我总说龙生龙，凤生凤，这田问山生出的公子，总不会是个软尿泥的货，你还总翻着眼说不信，如今你可信服了罢？”
那茶商袖着手，琢磨着道：“再瞅瞅，再瞅瞅。”
张执事干咳了几声，脸色阴郁道：“田公子所言极是，那接待乡退官员之事，我等再议吧。”
……
他算是被逼得无法，是以主动退让了。可惜万喜并未就此坐下，而是将眼神在众茶商脸上一一扫过，一字一句地道：“张执事说此事再议，那就再议，不过说起这接待官员，田家可谓经验良多，毕竟老田家做茶已有百年，是咱们洛阳城的第一老字号，家祖在世时，田家不仅接待过多位户部官员，甚至还接待过户部尚书大人。如是在座的哪位兄台担了这接待乡退官员的事儿，不妨与小弟多多沟通，小弟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这言无不尽，却也不见得能事事周到，到时出了岔子，别怪田家指点不周就行。”
众茶商都是在尔虞我诈的商场打滚的人物，什么话是好话，什么话是歹话，什么话是话里话，心里都镜也似的，听着田左辰如此一通话语，表面上虽是客套，但其内里的意思，竟是在说这官员只有田家接待得，其他人勿插手作梗。否则，他田家就要不客气。
本就不讨好的差事，本就不想接的。如今这事儿更成了烫手的山芋，接了，就是跟田家作对，不接，又是跟张执事过不去，老田家这一年骤然颓败，田问山听说也病得不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还有三斤钉呢，更何况田家是百年老族？
田家开罪不得，那张执事，更开罪不得，平日里笑得跟个弥勒似的，实则心狠手辣，他是怎么发家的？先吞了主子，又吞了七八间茶行，哪一件是心善的人能做得出的？总之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两家都是开罪不得，这事儿如今已经不仅是出力不讨好了，而是变成了刀口舔血，谁接了都得掉层皮儿，左右不是，那谁还干？众茶商一缩脖子，各个只恨不能变成鹌鹑，口里只乱念，张执事看不见，田少爷看不见。
田左辰的话尚未说完，张举初已经知道今天这事儿要糟糕，这田家小崽子的意思很明白，要么，你张执事就还了他家的茶份子，要么，你就等着这乡退官员到洛阳城，没人可接的局面——其实他亦可将那官员自己接了去，但，他自小受苦，发家时间不长，他又是个铿吝的性子，有了钱，还想多吞几家买卖，如何会把钱花在安置儿女老妻，让家人住的舒服上？是以他的宅子，倒是整个儿昆山会最破的，根本拿不出手。
如是，这事儿到头来，还真为难了他，到时让官府失了面子，官府自会让他更失面子。
张举初脸阴的几乎滴得出水来，他哪能想到，明明探实的情报，说田问山决意不理消茶份子的事了，居然还能出了变数，这田左辰，今日就是七杀星临世，一张口就大杀四方，让他招架无力。
这事儿莫不是田问山那老狐狸做出的套儿？一方面放了假消息出来，说病了，说无心生意，让他放出手脚来，做下那么一星半点的事儿，一方面却又暗地里培植自己的儿子，借了自己的失误，来给他儿子立威望，树名头儿？
如此一想，立时觉得，这事儿，自己失算了。没算计住人，反被人算计了去。
他看了看平日里与自己走得最近的几个茶商，希望他们能出面，将事情缓和一下，替他挽回几分面子，谁知那几个茶商捧着茶杯，低着头，一个二个的模样，分明是宁愿掉到茶杯里淹死，也不愿意此时出头与田左辰做对。
哼，果然是酒肉朋友靠不住，以后这几家茶行，也得想个法，逐一吞了。总之来日方长，韩信能受胯下之辱，他张举初本就是个苦孩子，小时侯什么罪没受过？这事儿是吃一堑长一智，今日所受一切，他终有一日会从田家讨要回来。
张举初转回眼眸，收拾起心神，弄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脸子出来：“田老弟所说极是，说到接待官员，的确还是老田家门清儿，至于这资格不资格的，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不就是茶份子吗，我心里有数，过几日自会到田家，再请田老爷就此事作指点。”
他这算是又退了一步。
话虽并未说明，但既然是说了要登门拜访，那大意就是此一役，万喜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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