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家本是官商,自是有官家庇护,但,那是裘家二世祖还在世的时候的事了,比及家业传至裘父手中,与裘家交往亲密的官家,都已作古,裘家如今的生意,全靠花银子买通关节撑着。
只是这银子,终究比不得有个自家人在做官来得实在。靠银子买通的关节,小事还可弹压,一旦事情过大,这些做官的还怕偷鸡不成反蚀米,谁肯真的出力帮他?
田家此时的境遇也是如此,家业是祖宗开创的,守到田问山这一代,与官家也只剩下银钱般的买卖关系,想找个人托付大事,那是断不可能的。
如此,在私盐一事上,裘家无法自保,田家亦是无可奈何。
对着纸沉思良久,万喜将两张纸叠在一起,盐事?茶事?这两件事,似是有个人可以统管。如是可求这人发句话,所有的问题都将不是问题。
只是那人是个不好见的主儿,她是攀不上的。
但攀不上,难道就此放弃?万喜站起,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谋论,慢慢在手中翻中,心里忽然有了点眉目。
只是这眉目,还得等个时机,此时到是急不来。
她如是想帮人,也得自己有实力才行。是以如今首要的,是要能当老田家的家。万喜在纸上慢慢写下,左辰?一两件事?站稳脚跟?
她将白日里领悟的那些个要当家作主的心思,又想了一遍,就此为谋算立了纲领。先要有个行事的名头,以左辰的名义最好,然后要办一两件可以让父亲刮目相看的事,如此才好开口掌理田家,等掌理了田家,她才好跟那陆彦卿厮斗。
将日后行事的方法剖析明白,万喜举起纸来凑到火烛前烧了。
重又铺了张纸到桌上,写下“云蜜”二字。
街市上见着那人后,总觉得此人对自己大有启迪,自己在家做了这么多年的小姐,在外如何应酬,倒是那人懂得多些。如是,此人应该多多亲近。
总之自己是用人的时候,朋友越多越好。
万喜在云蜜名上画了个圈,凝神想了一会儿,拍手叫来谚儿,吩咐道:“明日开了家中的内仓,看看仓房之中有没有钿盒,有了悉数拿来。”
她是记得的,那云蜜有个喜好,喜欢收集钿盒。如是以钿盒为敲门砖,不知能不能与那人结交。
……
那夜万喜想了许多,熄灯上床时还不住地稽核自己的行动方案,直想到听着子时的梆子响了,万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有事的人睡不安稳,寅时三刻,万喜就醒了。
披了衣服起来,草草吃罢早饭,想着今天是初三,每逢三六九,昆山会都要聚集议事。万喜想着爹不让她管这件事,但这件事还非得有个人去问个明白不行,于是定了心要阳奉阴违一次。
换了男装出了府,直奔昆山会馆。昆山会馆是一座三层披檐建筑,最早由一个昆山人建造,一直叫昆山楼,后来卖于洛阳茶帮,洛阳茶帮就由着楼名,自诩为昆山会。这昆山会馆,一层为议事厅,二层三层全是阁间,平日里做个茶饮听曲之所,如是外地茶商路过,也可做歇脚之处。
万喜直入楼内,大厅里早已坐满了人。见着她进来,有人站起就此寒暄一番。直到昆山会的执事张举初进来,各个才都坐定。
张执事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岁上下,出身就是茶农,六岁进茶行当伙计,十四岁上被老板发现他有做茶的天分,抬举他做了茶行管事,十七岁,张执事吞了那间茶行,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如今三十岁上下,手里吞下的茶行已有七八间,算是府城茶业的后起之秀。
张执事咳嗽一声就要开讲,猛然看着坐在角落里的万喜,嘴里磕着瓜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张执事微微冷哼一声。这田家的少爷,平日里只会将头低的眉眼不见,今天倒是邪了,不仅敢抬头,居然还摆出个那样让人生厌的表情。
张执事转过眼去,就此开始讲话,第一要议之事,就是户部一位返乡养老的官员要经过洛阳城,需要昆山会出面接待。可有哪家茶商愿将此事接了去?
如此问了三遍,底下并无人应声。
为何户部官员过此,要茶商接待,这里面有个关系,就是茶税,每年上税的茶引,具是户部开出,茶引的多少,决定了茶商每年可销茶叶的多少,也就决定了茶商赚取利润的多寡,是以这户部的官员,也算是茶商的正管。
如是正当值的户部官员途经洛阳,不用说,各家茶商巴结还来不及,自是个个争先要接到家中去讨好。但这回乡养老的官员,巴结来无甚用处,到时又要花钱又要费力,但却甚回报,完全是出力不讨好的买卖,是以茶商们都不发言。
张执事问了几声见无人应答。将眼睛一转,望向角落里的万喜道:“这整个府城茶道,园子最漂亮,宅子最齐整的,非田家莫属,且田家亦是咱们昆山会的副执掌,这事,莫不如田老弟你就担了吧。”
他倒是有个谋算的,这接待官员的事,本该他出头,此时却推了田家出来当冤大头。
这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要不是田老爷子离家一年,归家又病了,万喜又年少,平日里总是沉声不语,这张执事蔫敢如此欺负田家?昆山会成立的原意,是要茶商们互相帮助,共抗徽商打压的,怎么这会儿子,倒成了某人拿来排除异已的工具了?
万喜将手里的瓜子抛了,站起来盯着张执事看了一会儿。那眼光全然没有了平日的躲闪,只稳透着清澈与了然,那眼光分明是讥讽,讥讽张执事居心不良。
其他人等坐着大气也不敢喘,只是奇怪这田家的小公子,平日里看着和顺,这会儿子要真发起威来,倒让人不可小觑。
张执事也被万喜打量得发毛,轻轻咳了一声道:“有话直说,无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万喜也不动怒,只是忽尔一笑道:“接待不接待的,此事慢说,先说说张执事消了田家今年官办茶的份子的事吧,既是这官办茶的份子都消了,那田家以后只能做零沽,如此,田家与官家再无牵涉,既无牵涉,就没有接待官家老爷的资格,老田家倒是愿意为昆山会、为诸位茶商兄弟愿马前之力的,但……却没有了此种资格,有力使不上啊,却又奈之若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