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蠡口中含木,半张脸亦被紧紧包裹,自是发不出声音,手腕齐折,只得任那无支祁摆布。被她半挟半拖走了。
她自知道这条路通往哪里,年幼时她会被父君带往那里,母亲是极不愿见的,但其父对她期望颇高,又因她生性好动,自将她当男孩带。每每随父亲来到这里,总是极刑之时,看着那被缚于祭台下中心圆柱上的罪人,她亦从未觉心惊,她似乎天生可承受极限事物,死亡常常在她眼前,这亦是其父培养的她将来于沙场之上不会有太多女性天生的胆怯和彷徨。
看着烈焰中燃烧的罪人,口中发出凄惨的尖叫,她只是冷漠的注视着,看着那皮肉翻卷,腐骨露出,轻轻的问父亲:“我们任何人烧掉之后都会化为灰么?”
父亲答她:“自是化为尘灰,任何人都一样。”
化成灰,化成灰,任何人都一样呵!她于无极仙翁师成归来,第一件事便去那洞窟中,自是见得母亲尸骨,小心翼翼奉回,自得厚葬,母系氏族奉行火葬,母亲自是不例外,看着那骨灰,己蠡亦想多少年以后,父君或我也只是一把灰。
多少年,多少年了?亦在今日,她便要亲眼见父君成灰,虽是眼睁睁的,却是无力抗争,她生性高傲,天姿颇高,从小便是样样顶尖,师承无极仙翁,虽处处不可与师兄相比,但亦是他相让,以使得自己从小便是唯我独尊的性子,除母亲之仇,一生倒还顺坦,亦无大噩,本以为自己得天独厚,亦有顶级神盖,亦有诺大家国大业,当初从那人身边离开,亦知这一生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自己有自己的家业,他亦有他的部族。原本以为这样平静的度过余生,但不想噩运一连却是如此凶猛,竟主上她连还手之力亦无一分。
此时老郡王已被兵士按压在祭台下方圆柱上。无支祁搀扶着她,一步一步登上高台,那里亦是她小时每次与父君一同观看焚刑之地,今次她却在另一个男人的挟持下走上看台,去观礼自己父君的焚刑,真乃天大的讽刺。
己蠡挣扎着,亦是转首看着无支祁,口不能言,亦是“呜呜”哀嚎,她生来流泪亦少,一次是出生,二次是母亲,这是第三次。她亦是无望的哀求的眼神看着无支祁,这亦是她生来最大的耻辱,她亦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会用这种眼神去求一个男人,纵使当年师承无极仙翁,在严酷的练武徒中,亦未用过这种眼神去求过别人。
无支祁只是看着她,高抬下巴,用不可一世的轻蔑的眼神看着她。
虽然未曾说话,但那眼神亦是将她的自尊深深的刺痛了,她在他在双手中挣扎,剧烈的挣扎,口中凄惨的哀嚎,泪水汩汩而落。但是,她的力量太渺小,她挣不过无支祁的巨力,她挣不过命运的枷锁,她挣不过……
老郡王口中无舌,自是不能言语,眼望己蠡,眼中亦是慈爱,他口唇翕张,看着爱女,道:“逃吧,逃吧!”
己蠡泪如雨下,肝肠寸断,看着那祭台一圈股沟中亦有燃料倾入,亦在拼尽全力于无支祁手中挣脱,仆身便要跃入火堆。无支祁亦是眼明手快,夺身而出,疾电伸手,将己蠡捞入怀中,一手攀拿高台上凸阶,一手紧紧圈住己蠡,道:“丫头,我说过不会让你轻易的死,你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纵身一跃,重上高台。
己蠡此时在他怀中亦只剩绝望的哀嚎,“呜咽”之声几不可闻,想是哭的累了。
无支祁但看台下老者已然焚烬,只剩骨灰飘洒,亦是吩咐道:“收了骨灰,呈上来。”
不时一人手奉一玄铁盒而来,无支祁拿过盒子托在手中,己蠡眼望玄铁盒,双目失神,已成呆滞,无支祁道:“便留下这东西,给你个念想,现在我们便回去吧!”
不想他刚要伸手触碰己蠡,却见她双肘一抬,击向自己。无支祁闪身一躲,却见己蠡转身投向高台旁悬柱,若是此时以头撞击,自是脑浆崩裂,必死无疑。无支祁右手抓握,真气倒施,料是吸盘大法,将己蠡去势稳住,后一运气,将己蠡吸回掌中,手拿肩头,亦是将一道气劲注入她体内。
口中喃喃道:“不听话,便睡一会!自是待我处理了正事,再去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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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襄心中惊惧,此时襄阳城已然被无支祁所领北维军所围,他与长右作战方式自是背道而驰。长右乃是全攻猛攻,从城外入手,而他却是步步为营,从内部下手,此法亦是阴毒而绝决,便是不得手,便全军覆没,若是一击得手,便可满盘皆胜,不损一棋一子。
她此时行于城中,自是换了装束,用幻容草改变外貌,再换一身男子衣物,这城中之人亦不识得她,自是没人认出她来。
此时她亦想到,己蠡家破人亡,亦是亲眼所见了其父焚烧于她眼前而无能为力,若是自己,若是自己,不,自己没有亲情概念,若是旁人,只怕早已疯了。
身旁亦有一烈兵士巡逻而过,只见当头一人斜眼看她,游襄心中一惊,自己在北维时,帝江有政殿之上与她行订婚之礼,那时北维各部族见过她真面目之人不在少数,若是此时被他们发现亦不知自己会当如何?无支祁她自是斗不过,是以这城虽出不去,她却一直行踪低调,极力隐藏,今日亦是打探消息方才出门。
那领头之人当是觉得她颇为可疑,横身挡在他身前,游襄心中擂鼓,但自身气息皆已收敛,此时在任何眼中他都只是一普能少年,她倒不信眼前人能够看出自己什么破绽。正当他伸手欲碰游襄,只听远处有人喊道:“休要让他跑了,快抓住他。”
这列兵士自当椋动,领头之人召唤众人跟上,快跑离去。游襄自当松了口气,闪身进入一条窄道,却不想一头撞到一堵肉墙,抬头看去,吃了一惊,那人正是宋恣。但眼前人亦未认出她,只道:“小兄弟,切莫拦路。”
游襄玩心大起,亦是以奇妙步法拦住宋恣去路,左三步,前三步,右三步,宋恣自是怎样也脱不开身,正当恼怒,却听游襄道:“宋恣,连我也不认识了嘛!”
二人相遇,自是寻了一处安全之所,宋恣自向游襄说了这几日遭遇。
“原来无支祁侵犯荆州亦是在三月前便开始行动,荆州本也开放,自是九州各地之人杂居众多,偶尔城中突然出现几百人亦不觉奇怪,那无支祁也颇为狡猾,亦是抓住此事,暗兵侵入,亦是隐藏颇深,亦连无处不在的无影暗卫亦未发现端倪。而那前方亦是装模作样的以少数兵力攻城,将城主以及全襄阳城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里。暗中里无支祁又勾搭上从不得宠的柳夫人,二人里应外合,待到一切安排妥当,柳夫人便药害郡王,以显病重之势,哄得城主回城,后一路行踪线人报于无支祁,便就有了那日的己氏灭门惨祸。”
游襄道:“现在可有己蠡消息?”
宋恣道:“我夫人那几日便有预感,劝说我与她寻了一处隐蔽之所,不想终是派上了用场,只那日之后,想来城主已落于无支祁之手,只是不知现下境况如何?”
只听空中一声异动,亦有一女声道:“城主现下境况自是惨淡。”
宋恣与游襄同时起身防看四周,道:“谁?”
一声轻响,自有一女子现身,只见她一身黑衣,面容模糊,游襄对这种装束自是熟悉,那****所见了卫辉便也是这般,脱口道:“你是无影暗卫?”
女子不言语,似是思索了一阵,突然俯身跪于游襄脚下,道:“越济城主,我乃城下部上第一暗卫夜鸢,本是未发现无支祁阴谋,自该以死谢罪,只是现下城主落于无支祁之手,惨遭非人折魔,只求海语仙子可施手搭救,我夜鸢此生此世必不忘其恩。”
游襄一惊,忙去扶那暗卫,她却怎样也不肯起来。
宋恣一听,也同夜鸢一般,俯身跪拜游襄脚边,亦道:“仙子,求你了!”
游襄无奈道:“我那日本可出城,但见己蠡匆匆归来,亦觉中蹊跷,却一便尾随而来,却不想一直陷在这城中不得而出,但我亦有想过,己蠡虽与我只有两面之缘,但亦是心心相息之人,虽无情义,但我亦见不得别人受苦,她那日遭遇我亦有所知,这命苦之人,我自是见不得她再受伤害,好吧!我便答应你,只是你当全力配合,搭救己城主。”
夜鸢相助,游襄自在昔日的郡王府,现下的魔神府中为去自如,而整个府中亦有十多名无影暗卫相互通报,打通所有路线,游襄只觉太过轻易,自己仿佛只是个过客,来走一遭承一份相救之恩便可。但她亦有想过,无影暗卫找上自己相助,自有他们的道理,夜鸢头脑聪明,自是看中游襄身份,若是救出己蠡自当还要重夺襄阳,借她身后启的势力自是可行。
正当间,却听空中异动,乃是夜鸢声音,道:“仙子,下面便是关押城主之所,我亦有来过,但城主她……唉,我为部下,劝说不得,亦不可……唉,一切只看仙子了。”
游襄钻窗而入,自见一精致房间,看似女子闺房,绕过屏风,亦见一张玲珑木雕花大床,精美绝伦,雕工了得。玲珑木本是常见,但此床所用木材亦是万年巨木,而那床形亦是一次成形,实乃得了。但见床上亦是盘着四根手臂粗的玄铁链,链头锁在一女子四肢上,可见玄铁链竟无锁头,乃是铸死的接缝。
这是灭门之祸后,游襄再见己蠡。
此时的己蠡已不复昨日神威,原本与自己一般的绝丽容姿此时形容枯萎,面容苍白若冰,仿佛一碰就会碎了,那双原本精亮的鹰目,此时紧紧瞌着,下半边脸颊亦是被布条紧紧缠着,想来是发不出声音的吧!
游襄轻轻唤道:“蠡。”
床上躲卧之人没有任何动静,仿若死人一般。游襄不禁轻叹,亦想起初见她时,她志气风发,英姿从容,手握神兵,亦是绝美。再看此时,她便如行尸走肉,失了灵魂。
游襄轻叹一声,移到床边,轻拍己蠡光洁的抹额,道:“蠡,我现在来救你出去,不管你现下怎样想的,我今日是一定要将你带出去的。”
己蠡轻睁双目,游襄亦见一双死鱼一般的眼睛,又是一声轻叹,道:“不用担心无支祁,你的兵士自当对你忠诚,宋恣乃去前线联络了你的军队,在昆山脚下起兵反魔神,无支祁自当无暇中途回来,我们此时正是离开的大好时机。”
游襄解下己蠡面上布条,手幻紫金长剑,挥落而下,四条玄铁链应声而断。游襄扶起己蠡,道:“我们现下便走吧!”
己蠡看她,死鱼目光中亦有一丝轻颤,道:“你是真不知晓么?”
游襄道:“知晓什么?”
己蠡冷冷一笑,道:“我亦不知你为何要救我,但你知我为何要嘱你护送宋恣么?亦是我与王都那人商议过,以拿下你为价,得王都允许我荆州战局不利之时得王都军相助。你可知晓?也罢,现下你便知晓了,你还要救我么?”
游襄温柔一笑,亦不动怒,道:“我早已知道,且一直在与宋恣夫妇周旋,你可那****在城防山上见你之时本是我离去最佳时机,但我亦觉你此行必是凶险,便随你一道回来了。”
己蠡心中自是震惊,却道:“你若真要助我,便助到底。”
游襄道:“助到底?”
己蠡道:“去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