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河畔刘文正
现在看,那时的刘文正依旧很帅。周正,但周正得不乏味;风流,却风流得不情色,难得。要知道,周正男人很多,乏味的也多,风流男人当然也多,比如谢霆锋的老子谢贤就是满身风流,老年版花花公子,白西服,大墨镜,样样行头都考究,有出处,当得起“老当亦流”,但也只是风流吧?
初中时,刘文正歌唱正酣,流行歌曲在那时我(或我一代人)的家庭教育中是被禁的,它们不健康,对严肃主流的生活是挑逗与破坏,但禁的后果往往适得其反,越不让听,越想方设法地听。听到他的《三月里的小雨》、《相思河畔》,还有那首喜欢至今的《雨中的故事》,“远方有个女孩她从雨中慢慢地走来。小女孩,你是否心里隐藏小秘密;小女孩,你是否愿意和我在一起……”,忧伤悱侧的邀请,哪个女孩忍拒?除非她铁打的心。
那个阶段,我走在路上,和一个好朋友,初中时代惟一的好朋友YH,她家就在师大南路,我常去她家,路边店传出刘文正的歌声,让人惆怅得要死,像木心说的,“见过戏中的人了,就嫌眼前的人实在太没意趣,而眼前的人,尤指自己……”,听歌也一样,歌里映照出的人生让眼下的日子和自己无趣到可憎,煎熬啊,被紧缚在“升学率”的棒上串烧,考前明火煎,平日里文火熬,而歌里人生那般春光明媚,只除了互诉衷肠无需干别的。
YH有一头黑缎长发,她不漂亮,可身材纤巧,加上一把长发,我一直当她美人。她把她哥抽屉里的油炸花生米偷出与我分享,告我那是她妈给她哥开的小灶,她哥高三,高瘦,早恋,是有些气质与风头的男生,那几捧香脆花生米我记忆至今,因为感动,那时的我孤僻内向,我觉得YH对我很好,好到能让临上前线的亲哥少吃几捧花生米而给我吃。
高中我们分开,我念美术,她在另所学校,我还常找她,她把男生写的情书给我看,男生说她站在窗口边的身影打动了她——我当时想,若换我,也会打动,她纤薄的少女身影真是很动人。听说他们后来在一起。我对她,一直怀有种姊妹般的感情。多年后我到她家找过她,搬了,她在我记忆永远是初中时代模样,瓜子脸,漆黑长发,纤细的穿牛仔裤的腿,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想到刘文正的歌有时会想到她,想到去她家路上,十几岁的我们晃荡着,老沉书包压住薄肩,根本没觉出“豆蔻年华”的好——人家杜牧之诗句中“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豆蔻多轻灵?
好在有YH。也许因为她,我才对刘文正有更充沛的好感,那时,他的歌给了我远的幻想,她给了我近的温暖。
刘文正一直没怎么太红,1985年退出歌坛后更少有讯息,虽然关于他的介绍中都云,“……他的艺术生涯中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在华语流行乐坛上印下了永恒烙印……”但他的确没太红,梅艳芳等曾师从他也没让他红得更显著与持久,或是他年代远了些(1977年,他主持的《刘文正时间》就创过收视高潮)?那时我们尚幼,父母尚劳,都没条件和多余的专业热情来喜欢一个流行歌手,没法场外短信,不能博客点击,刘文正就过去了,和他说他最喜欢的歌手欧阳霏霏一样,过去了。是真的沉寂,不像费玉清老哥搭小周的顺风车,从千里之外杀个回马枪,也不似五十岁的高凌风那样凭“舞林大回”扮猫王再疯狂闷骚一把,他是真的动静皆无,连同他个人生活,他红时好像就没绯闻——我曾纳闷极了,那么帅的一个男人何以没绯闻?并不是那个时代媒体道德感更强,也许那时节偷窥设备不及今天,一个明星存心想遮掩自己的私生活还是能办到,就像费翔火成那样,那时也没生出什么确凿绯闻。没绯闻就没绯闻吧,万一是个配不上他的女人令人败兴,装作他单身好了。
从网上下了他的歌《春夏秋冬》,这样一副八十年代的歌喉,把四季唱得那么心气平和又深情如许,一把吉他,山巅水涯,阳光打在他脸上,风吹动额发——算来,他今年已过五十。一个过五十而知天命的刘文正让人多少有些难过。
紫色涟漪陈百强
如果,陈百强不在35岁那年死去,他还会是陈百强吗?
他也许成为永远25岁的谭咏麟校长?他们一起出道,还有张国荣。如今只谭校长硕果仅存,顶着头时髦染发,目射精光——能在乐坛混这么久也真成精了!
陈出身富家,父亲做钟表生意,和另一太太生下二子一女,他是家中最小的儿子,父亲宠爱他——可能多少有些歉疚,长大的他俊朗,温文,没经过风霜,连忧郁也是怀着骄傲的忧郁,还有几分好青年外表下的睥睨。
后看人说,老电影《秋天的童话》里有陈百强,形容他“端的是面孔精致如冠玉,豪门公子的样子”,是吗,此片看过,却不知道他在里面扮演谁?
他的歌有许多好听,不急不躁,惟美,像他的那首《涟漪》,一圈圈优美漾开。
那个年代,男歌手中他的品味突出,衣服简单得体,今天看来仍不落伍,没有那个年代的噱头。本来开完世界巡回演唱会,他打算淡出娱乐圈后转行时装设计的。
他的经理人陈家瑛说:“他最喜欢漂亮的东西,漂亮的人、美的音乐和旋律”。这样说来,他的死,成全的成份倒多些——他死在最漂亮的年纪。
他的死,疑因吸食过量药物,类似自杀,为什么要死呢,优雅,有名声,年轻,不过,往往好东西聚到一起也最易生出颓废,燕窝鱼翅易颓废,久食伤身,白菜豆腐绝不颓废,它们满筐满篓,兴致勃勃。因此,外形和心理看去都最健壮的谭校长顶得最久,“适者生存”,太迷恋与爱惜羽毛的人易夭折,陈百强是,张国荣也是,说来,他们同为处女座,性情相近。两人当年失和多年,也因一件小事,陈否认自己的皮肤好是化妆,张当场在他脸上揩试下,试出粉底痕迹,从此渐淡失和,陈后在医院昏迷期间,张曾在他的床前默默站立数小时,想必心绪交集。这一段,简直如伶人往事。
如果他不唱歌,如果张国荣不唱歌,不进到“娱乐”这个既烟花蔓妙又杀气腾腾之地,他们会不会死那么早?但他们不唱,实在可惜!好多男人不唱是可以的,甚至连林子祥不唱也是可以的——昨晚,在“同一首歌·走进昆山”看到他,十分落力地唱那首《真的汉子》,好像,他没其他让人记住的歌,只这一首,歌与人完全可混同,汉子已老,尚能唱否?不能矣!这歌原本功在励志,他唱那么费劲,志不能励了,那么他只能做叶倩文的先生了。
陈百强,谢谢他在35岁以前留下那么多动人的歌!有不少歌,比如《涟漪》《眼泪为你流》还是他谱的曲。他的磁带与CD,我曾买过不少送人,后来意识到,己所之欲,未必是人所之喜,尤其听歌这件事,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犹记一人,邀我听他最爱的歌,他听得满面陶醉,歌声明确地在叩开其灵魂,而那叩门声离我三道之远,且每道都是坚厚防盗门,我不知那歌有何动人之处,我使劲地听,不光调动心力,还调动体力,仍一丁点都没听出,哪怕一个音符。中国古语真精辟,“你之蜜糖我之砒霜”。
可我还是希望你喜欢陈百强的歌。
紫色是他最爱的颜色,他穿过紫色西服,开过“紫色个体演唱会”,出过《紫色的回忆》专辑——紫色是很难的一种色,画虎不成反像犬,但对他适合,对一切优雅并厌倦的人适合。
吸食过量药物时,陈百强想些什么?病春,海棠吐血的挥霍。
杯酒趁年华!一个35岁的男人,即便什么都没有,也有理由摩拳擦掌和这世间咬牙干上一把,他有那么多,却任性都撒了手,地方腾给勤奋的刘天王与不肯老的谭校长。他只要他紫色的35.
他有首歌《孤雁》,哀伤动人,“小小孤雁流泪哀鸣/只剩只影路难认/心里害怕芦苇的深处/……收拾痛楚路重认/风里唤叫从此不可听……,夜晚听,这似乎写的就是他吧。”
淡水河边齐秦
他是绕不过去的。虽然现在的齐秦和那时齐秦不同,现在的齐秦比较应景,开齐辣火锅,写新浪博客,拍电视连续剧《我拿什么爱你》,还有爱情对象从长发美女王祖贤一度变成某十八岁少女,虽然他有那么动人的嗓音,应景得也没能免俗。
他的第一首歌《北方的狼》并没多喜欢,包括他那时形象,烫发,吉它,校园男生们都以为仰脖子长啸两声就能成狼,那阵,流行过膝以及拖及脚面的马海毛白围巾,男生人脖一条,长发披拂,眼睛望着天走,不像狼,倒有几分似人猿。
是从《冬雨》和《花祭》爱上齐秦的吧,爱上他一把嗓音。燥动青春期一下有了最深情的背景。他有首歌《水岸》,他的歌声就是处水岸,山谷和水扩散出美妙孤独的回声,每一首都好,他怎么会有那么多好听的歌,简直让人不敢相信,有的歌手,一辈子吃定一首歌,听的人耳朵起茧子,我怀疑歌手自己回家听见那旋律是要奔去卫生间吐的。齐秦,他怎么有那么多直到现在听还相当动人的歌?那首《回家的路》,“昏黄的灯光不停掠过身旁延伸到无穷远处/车以不变的速度把灯与灯之间的空隙填补/……”,我想不可能有人比他唱得更好,只有他才唱得出光影间的那份迷离,换了别人,可能会被唱得如失修的路灯般昏暗。
他的声音优美孤独,如果只孤独嫌苍凉,只是优美又浅薄了,他的嗓音既孤独又优美,孤独发着光,优美却是亚光的。柔情浪子,这词有点俗,不过形容他歌声恰好,那时我们爱的不就是柔情浪子吗?至今也是,无论《和平饭店》片中周润发饰的饭店老板阿平,还是《巧克力情人》中玩世不恭的约翰尼·德普,我们都一直爱。
还有白瑞德船长,《乱世佳人》名尾,郝思嘉知道白瑞德要走,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白瑞德皱皱眉,掏出条白手帕递给她“还是老毛病,永远不记得带手帕”,郝思嘉哭着,“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哪!”
“夫人”,白瑞德船长风度翩翩地一鞠躬,“这他妈的和我毫无关系!”
——谁比浪子更动人心魄?
“你是不是不愿意留下来陪我,你是不是春天一过,就要走开”,这歌声一起,就有呛人的青椒炒肉味,那时学校食堂的常菜,食堂开中饭时,学校上空就要响起他的歌,他的声音不可思议地深情,饭盒里的辣椒不可思议地辣,五内俱焚,肝肠寸断,呛人的青春。那时流行的还有赵传,他的矮丑与他声音的爆发力成正比,有次出差北京,清早,胡同没人,戴着耳机,赵传高亢歌声响彻,“那年你决定朝北而去,我却必须往南而行,你渡过那条潺潺小河而我却翻越这座高山,经过多少年一切已无法找回……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总希望有天再次相遇……”,听得血脉贲张——忧伤且豪情万丈,这是赵传的特点,他把忧伤呐喊出来,像坐过山车,忽一下要冲将出去,心在嗓子眼激荡,而齐秦唱出七分留了三分,忧伤像溪水迂回。
首体个唱,和峦树合作一首《在遥远的天空底下》之后,齐秦说,那时候我在谈恋爱,你们在干吗?一句话,让在场许多人心内尘封的东西跑出来,有人在博上写,“……翻江倒海。97秋天到98夏天的那场谈不上恋情的恋情,让我挣扎着趟过了青春泥沼,还好,有齐秦的歌声为伴。”——几年后,九十年代人的记忆幕布是什么样的投影背景?转眼,他们都快20了!我们这些七十年代的青春年少没有PS、MP4以及FLASH、恶搞,西班牙新生代导演阿梅纳瓦尔说,“对我们这代人来说,视觉是天生的,我们的成长被形象所包围”,而对我们,一路伴随着耳朵,歌声是最重要的成长路标。
05年,齐秦上海演唱会,在外地没能回沪,问去看了的他怎么样,“就那样”,据说齐秦现场声音已有些许暗哑,有些高音唱来强弩之末,但他毕竟还是齐秦,声音质地还在,像我们青春的质地再也变不了。
“命运常常和四季一样,在最热烈的季节出现枯黄的心情,在最冷冽的孤寂中吐露春天的消息”,这是齐秦《边界手记》中的话。
没有齐秦的歌的青春期会是怎样?虽然还有张信哲、童安格、纽大可,但不同,他冬雨般冷冽浪漫的歌喉就是为青春期而生的。青春期像口蜂箱,狂热昏愦,短视但自觉渺远,为压抑所围剿,渴望流浪,如今,真的是在路上了,无可回头——“会在乎青春的人,势必已经不在青春里面了。会查觉自己在流浪的人,势必将要结束流浪了”,台湾男人蔡康永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