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容西湖，瘦字用得好。西湖清瘦，瘦的有意韵，是练过舞蹈的瘦——搞舞蹈的女孩，她们的瘦和一般女孩的瘦不同。她们的瘦中有优美力道，每根瘦都能化成一笔书法中的流利线条，这笔瘦和那笔瘦间有呼应，清气贯通。没这舞蹈架子在，瘦就木木地支愣，如柴火，这瘦就只是瘠了。
要瘦得好看，山和水，水和树、和云的配搭都是有比例的。比如“水面初平云脚低”，这是云的位置；“夜宿峰顶寺，举手扪星辰”，这是寺的高度；“斜月沉沉藏海雾”，这是月的姿势。山多了闷，水多了轻，树多了就只是森林公园，它们的具体比例该怎样我也说不好，总之西湖是合宜的。
一座城里有座灵动的湖多幸运，杭州就有这么幸运。青灰的城市建筑风格硬朗现代，正好不被西湖的柔情一径拖下水，拖到桂花藕粉里，软塌塌爬不起身。好些年前去西湖，那时藕粉用只小瓷碗装，味清香远，现在不少店用一次性塑料小碗，这种碗，里面内容再精雅，也有快餐之意，可见容器的重要。有气质的人，或地方，最好都不要用细节去冒犯。
十月去杭，住吴山附近，旅馆有木楼梯和天台，天台一列桌椅，真有闲坐坐是惬意的，但真有闲，正好又住进这家旅馆的人有多少？大多和我一样，来了要赶着到处吃喝，捡那知名些的地方，风景也好，人文也罢，再去上几趟。如若再会三两朋友，谁舍得坐在一个城市的楼顶发发痴？真有那肯青天白日里在天台发痴的人，倒是个心内有山光水色的人。
周日爬吴山，赶上庙会，到处是吃茶聚餐的，四周一溜小摊，我最怕这场面，一看就急，恨不能一一吃将去。等最初兴奋劲平复些，才发现，摊虽多，品种不外乎拌面、小馄饨、羹，外加糖葫芦几样。倒是那些大圆桌上有客自带的各样吃食，如瓜果，如通红的蟹，正是蟹季，八只蟹脚加一对蟹钳，够消磨阵子光阴——讲究些的苏杭人，辅以“蟹八件”，镊钎剪匙，吃只蟹要个把钟点。
下山，买了三只甘甜多汁的大石榴，老农自种的，蹲在石阶上卖。这样的人，这样的果，总让人满满地心生好意。那只竹箕后连着老农的三亩地，地里有瓜，树上有果，屋前有和黄狗嬉戏的黑憨孙子，翘首等爷爷卖石榴回去给他买糖。
到杭州，吃饭是紧要事，到家听起来像老字号的饭馆，最后上的“狮子头”确如母狮子粗悍，咸，除了勉强形似，神韵全无。找来店主问，他尝下，一口咬定就是这味，不咸！他破釜沉舟的神色表明就再咸十倍百倍，他也会咬定不咸的，那么就无话可说了。
怀念若干年前在杭吃的西湖醋鱼和吃西湖醋鱼的年纪。鱼的绰约江南才有，滋味清扬。凡菜做得好，菜的味道“度”必把握得好，知节制，有层次，而做得不好的菜通常失态，甚至有可能很变态——厨子没天分也就算了，怕就怕不自知，非挑战人的味蕾与耐受力。当然，有时把菜做那么难吃也不是件容易事，谁说那不也是种天分？
总算在“花港观鱼”旁的一家名店得到稍许补偿。等位十多分钟后，吃到一些精致碟盏，露天座，此时江南天阔，烟笼十里堤，或者该叫壶绍兴酒的：元红、善酿、香雪、加饭，都是些多好的名字！为这名字也该喝一些，但露天气氛似更宜茶，泡了壶菊花，人在椅中沉溺，携着一肚子吃食，沉溺速度愈发加快，几乎无法自拨。
也许因为十月天的关系，冷暖恰好，闲忙有度。
夜晚，车子掠过一处地方，透明玻璃的餐厅，灯光打在玫红纱缦。风吹过，纱缦飘荡，像《大明宫词》中某个场景，若公主太平在，她会抒情地诵读，“他就像雨后优雅的清风，为我暗淡的生活推开了明亮的窗子，让我又一次看见了彩虹的影子。人与人有时候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看起来离得那么近，仿佛就在身边，仿佛伸手就可触及，其实却相距遥远，永远不能心意相通……”
晃过纯白的捧花与红的喜字，玻璃房内在办婚事，这真是一个惊艳婚礼！有聊斋之意，新娘会否姓聂？聂小倩的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