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昭收回刀子,用手指着这具干枯的骨头尸,道:“你瞧,这尸身干枯的是否有点太不寻常了,完全是肉皮贴着骨头,而且没有尸体该有的尸味,反而仔细一闻还有一股奇特的药味,一般来说,人若是由生到死,肌肉里的水分迅速蒸发,这么痛苦的事情,能没有反应吗?但若是本来就是个死人,那么没有反应就在情理之中,而刚才这女人的表情也可以说的通了,不过,如果我所想的是正确的,那么这就实在是太可怕了。”
“确实很可怕,明明刚才这人还像个活人一样,能说会动,却未曾想过原来是个死人。”
晋昭站了起来,手掌紧紧握成拳状,指甲陷入到了肉里,显示出了晋昭此刻内心的愤怒,“我所说的可怕,并不是指这个,而是指有人因自己的私心,恣意妄为的利用早已死去人的身体,谋求着某种目的,让这些本该躺在泥土之下,随风而消逝的人们,遭受着如同活着的鬼一般的痛苦的生活,这是对逝去的人的不尊重,更是对生命的一种藐视。”
晋昭的这番话无疑震撼了在场的其他三个人,李寻常道:“晋昭,你很珍惜生命啊。”
“因为人没有来世,就这一世,短短数十年。”晋昭将头靠在窗边。
李寻常低头浅笑,晋昭总是说着不可思议的话,没有来世吗?没有来世也好。
晋昭见秦时情况已经好转,便向段里招了招手,道:“段里过来,替我再好好的看看这尸身,刚才我所说的话仅仅只是我的推断,如果推断不能被证实的话,那么就只是妄想,若是你的话,肯定要比我这半桶子水的要看的更多,我需要的是证实,而不是猜测。”
段里压下了自己内心的恐惧,他不能再害怕了,他要成为能够帮助晋昭的人,段里深深的吸了口气,蹲在了尸身的旁边,运用他所学过的医术常识,进行专业的判断,渐渐的段里的脸色凝重起来,道:“晋昭。”
“有发现?”
“嗯,据我判断,这人至少死了五十年以上。”
段里的判断给本来心里就不平静的几人,投下巨型石块,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冲击,秦时胆小,一听这话,身子已经颤的不成样子了,这人可是跟他绑在了一块好几天呢,怎么会这样,“晋昭,这人是妖怪,是妖怪啊。”
“别这么说。”晋昭知道秦时现在很害怕,但这时候真不是害怕的时候,晋昭转而继续对着段里问道:“还有什么发现。”
“有些未知的东西,我需要一些时日。”
“我明白。”晋昭瞧着这尸身模糊的五官,想起了刚才清丽的容颜,这是何等巨大的落差,但是,“请你安息吧。”
“乌龙草,这人不是妖怪,和我们一样是人,所以你不需要害怕。”晋昭突然走向窗子口,抬头望向外面,模样像是在等着什么一样。
秦时使劲用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嘴里呼出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我不害怕。”转而看着地上的尸身,声音细细小小的说道:“对不起,说你是妖怪了。”
晋昭叹了口气,大声的说道:“你声音太小,她听不到。”
秦时脸上微红,鼓起两颊,憋足气大声的说道:“对不起啦,说你是妖怪了。”其实人死了又怎能听到,不过段里双手合十,重要的是心意,请你安息。
李寻常道:“晋昭。”
“什么?”
“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晋昭向窗外伸出手,道:“人啊,就算十分清楚有些事情做的根本毫无意义,也会不厌其烦重复又重复的去做。”
漆黑的夜空中,有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正朝晋昭这边飞来,金黄色的小爪子轻停在了晋昭的手指处,这是一只浑身金黄色的羽毛,翠黄的小尖嘴,长而微翘的火红尾羽神似金凤凰的鸟儿,凰鸟扬起它的鸟头,雄赳赳气昂昂的尖声道:“凤凰一声啼。”
三人的视线全部都集中到了这只凰鸟的身上,段里眼里更是难掩其惊色,忍不住夸赞道:“好漂亮的鸟儿。”秦时的眼睛看的鼓鼓的,也连连的点着头。
晋昭见大家都有兴趣,便指着手指上的凰鸟说道:“此鸟名凰,恭国奢侈之风盛行,漂亮的鸟儿多如繁星,可谓是达到了人手一只,不过像我手指上这样的鸟儿,这世间就两只,一只是我手指上的这只,另一只名凤在恭国东王的手里。”
“晋昭是这只鸟儿的主人吗?”秦时问道。
晋昭道:“呵,怎么可能,不是说了,另一只凤鸟在恭国东王的手里,凤与凰成双成对,原本都为恭王所有,在恭国,王给予臣下凰鸟,缔结着忠诚与信任的誓言,我爹都没能拥有的凰鸟,却给了他,我只有这一点不满,不过他能拥有,怕是匍匐在了东王的脚下,舔了东王的脚底板了吧,当然这只是我因不满而随口瞎说的话,你们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凤鸟和凰鸟除了有缔结誓言的意思之外,还可以用来传话的。”
段里看了一下晋昭手里的凰鸟,又看了一下晋昭,小声的问道:“晋昭是恭国人吗?”
晋昭轻碰了着凰鸟翠黄的小尖嘴,道:“以前是,现在什么国的人都不是,成了真正无国可归之人,其实···早在府墙倒塌的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了,恭国再大,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段里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晋昭所说的那种感觉,他没有感受到过,以前他只有饿肚子的感觉,除了饿肚子还是饿肚子,他整天满脑子里想的也都是如何填饱肚子。
凰鸟翠黄的小尖嘴突然张开,晋昭停止碰触,对着凰鸟问道:“他来吗?”
凰鸟尖声道:“明天等着他。”
“哼,架子倒挺大。”晋昭将手抬高,凰鸟顺势飞走了,晋昭伸回手,对着其他三人说道:“各位早点睡吧。”
“晋昭,明天的提审,你有把握吗?”李寻常问道,这是他最关心的事情,他们什么也没掌握。
“若他言而有信,明天的提审,我们一定会赢,且能安安稳稳的救出君上,若他言而无信,哼哼,这个我没想过。”晋昭眼睛盯着地面,若他明天没来,那么提审必输无疑,其实早在绑架文信之前,她就有想过如果什么也没掌握的话,就用他,可此举实在是危险的很,他来不来,她不知道。
“他,这个他指的是谁?”
“明天见着了,你就知道了。”
“有他,我们一定会赢吗?我们可是两手空空。”
“正是两手空空,才会找他,我长这么大,一直没见他输过,输倒是不用担心,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就怕他不甩我面子,明天没来。”
晋昭坐到了椅子上,用手支撑着脸颊,继续道:“他没来,也没关系,不来的话,我们就···就···。”晋昭望了一眼李寻常,和李寻常眼神有了一个交际,而在交际的那一瞬间,李寻常觉得自己居然知道晋昭她想要干什么,强来吗?真是下下策。
晋昭突然将手搭在了秦时的肩上,嘴型向两边扩去,露出白白牙齿,道:“人多力量大!”
秦时被肩上突如其来的重量,弄得不知所措,“晋···晋昭。”
“什么事?”
“我···我可以回家吗?”
晋昭一直笑着,却没有说话,秦时对于晋昭的这种笑意,觉得脊梁骨凉飕飕的,脚腿骨也像是没了劲一样,动不了了。
街上有着不少行人来来往往,可每当有行人经过府衙前,都会不自觉放慢脚步望去,眼中都无一例外的带着点惊艳和一点点惊讶,府衙前除了府役之外,左边站着的是李寻常,右边晋昭坐在椅子上,手里摇着小扇子,闭目养着神,脚下踩着的是被五花大绑的秦时,秦时小幅度扭动着身躯,却因嘴巴被封了条,哼哼唧唧的没个完整的话。
段里站在晋昭的身边,踮起脚尖,眼睛向大街上寻望过去,道:“晋昭,你说的那个他,来了吗?”
晋昭睁开双眼,食指用力,将扇身收回,用扇柄轻挠了一下额头,道:“段里,不需要踮起脚尖去寻望,那家伙显眼的很。”
“显眼?”
“嗒···嗒嗒···嗒嗒。”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铃铛响,段里揉了揉眼睛,有点难以相信,有人侧身骑着飞翼正向他们走来,周围人的目光也全都集中到了这骑飞翼的少年郎身上。
飞翼虎头蜥蜴尾鸟翅,是十分珍贵的飞坐骑,飞行速度超快,只产于蓁国,蓁国与吴国没有贸易通行,所以吴国国内并没有流通贩卖飞坐骑,而飞坐骑的事情,段里也只是从他人的口中得知的而已。
段里将目光移向了骑在飞翼身上的少年郎,看起来约十六岁的模样,跟常人的长发不一样,是仅在耳朵根处的短发,容貌更是不用说,是一等一的,眼里有着轻视他人的意味,可眼光却一直未曾离开晋昭身上半寸,恭国是有名的强国,段里他知道,不过这种差距感,究竟从何而来?
晋昭看着公孙名,道:“你还是老样子,骑着你那头蠢飞翼,招摇过市。”
公孙名从飞翼侧身挂着的牛皮袋里拿出了两壶酒,一壶递给晋昭,道:“从你离开恭国的那刻起,我就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回来,苦苦的哀求我,又是什么时候,你那永远也瞧不起别人的眼神,能好好的正眼看看别人,可你一直没来,而我却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一直想,一直想,想到如今心口都隐隐作痛了!”
晋昭接过酒壶,顺势碰了一下公孙名的酒壶,道:“公孙名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贵为恭国重臣,上有东王信任,下有万民景仰,又手握大权,若是再来说这话,可不符合你那富贵的身份。今天我请你来,是要你帮我,你若是要钱,就开个价,若是要我求你,那便顺你意,求你便是。”
晋昭最后这一句话,有点像是无所谓,随口便能说出来的话,公孙名握住酒壶壶身,也轻碰了一下晋昭的酒壶,打开酒塞,轻啄一口,只有淡淡的一句话,“晋昭,你变了。”
晋昭用牙咬开酒塞,扬起头喝了一口大的,以前最爱喝的便是这琼浆,可现在喝多了劣质的米酒,便觉这琼浆太甜,粘着喉咙,刺穿了肠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