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自衣袖传给晋昭的不是狂暴的恨意,而是无尽的悲凉,这种悲凉,在晋昭家府墙倒塌的那一刻,她也曾有过这种体会。
班鹫松开了被他抓的有点发皱的衣袖,从怀里拿出了一锭金子,放进了晋昭的手里,道:“这是我赏给你的,不是以上卿的身份,而是以我个人班鹫的身份赏给你的,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贴身侍从了,你觉得如何?”
“谢君上,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说说看。”
“我需要出府一趟。”
“莫不是想逃跑吧?”
晋昭低下头来,道:“惶恐啊,君上。”
班鹫想了一会,道:“这件事我允了。”
“谢君上。”
晋昭由小侍引领,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的目光,晋昭觉得奇怪便大步赶上前头的小侍,询问道:“为什么大家都望着我?”
走在前头的小侍慢下脚步,与晋昭并肩行走,小声道:“自王命下达,君上心情就一直不好,无论是谁,事犯大小,只要君上碰见,一律。”小侍用手做刀,比了比自己的脖子,继续道:“大家望着你,那是羡慕你,你可是这几个月以来,唯一的一个没有丢了小命,且得了封赏的人,你看。”
小侍停下脚步,指着眼前的这扇房门,道:“你和别人的待遇都不一样,这儿就是你住的地方了,有什么需要知会一声。”
“谢谢。”
晋昭推开了房门,映入眼帘的是摆设绝不普通的房间,晋昭走进房里,循着摆设,一路抚摸进去,直至床前。摊开手掌,白皙依旧,竟一点灰尘也没有,上卿府中好讲究。
出府时,原先那位门侍,将晋昭拉到一旁,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既然得到了君上的赏识,就得好好的干,可别贪玩,虽说是君上允你出去,可府中仍有规矩,可别忘了时辰,到时受罚可不好受。”
晋昭淡然一笑,原是怕我贪玩,误了时辰,“放心好了,我此次出去是办正事,不会忘了时辰的。”说完,便走进人群之中。
有家酒楼里。
“墨诺,给你,五百银数数。”晋昭将一个装的鼓鼓的绿色钱袋,抛给了一个正坐于酒楼椅子上的男子。
男子身手矫健,稳稳的接住了晋昭抛来的钱袋,墨诺打开钱袋,里面装着满满的银块,道:“这钱可真多,晋昭你可好生仗义啊。”
晋昭抽出墨诺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道:“不是仗义,你救过我的命,帮过我的忙,这点钱真不算什么,只能是我的一点心意。”
墨诺捂着脸颊,怪叫道:“哎哟,我的牙都要酸掉了,你酸不酸,什么救不救的,都是一些陈年往事。”
晋昭好笑的看着墨诺,道:“不管怎样,我都要谢谢你。”
“也对,要不是我时不时上山打点野味,给你补充点营养,你能长的这么有营养的样子吗?瞧瞧你这身高,可真不像一般十三岁的人。不过,我听说那个什么鹫的,长的挺好看的,是不是真的?”
晋昭似回忆道:“不是挺好看,是非常好看,美眸勾魂摄魄,香腮不施则粉,朱唇不点则红,实乃绝色,美不堪言。”
墨诺挑了挑眉,显然不信道:“你这是在形容女人。”
晋昭辩驳道:“我只是陈述事实。”
墨诺想了一会,将钱袋放到一边,双手托住两颊,问道:“你看我长的怎么样?”
晋昭将墨诺的脸给瞧了个仔细,道:“凑合。”
“我就知道是这样,人们常说,陪伴着帝王将相,就如同陪伴着老虎一样,虽有大好的前程,可危险重重,你定是被那个叫什么鹫的给勾去了魂魄,又或者是被猪油蒙了心,功名利禄对于你来说,就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晋昭收起玩笑的神色,道:“人生无常,命运难测,若能得偿所愿,必就此生无憾。”
墨诺拿来了一酒坛,道:“文绉绉的,听不懂,来,喝酒。”
晋昭拿起碗一口豪干,这酒竟辛辣异常,只觉得喉咙发痒,面部火烧,想看看墨诺什么样子,眼前竟空无一人,四下张望,才知墨诺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酒楼的门口,晋昭正想问却看到墨诺用嘴型对着她说了一句话,便大步走出了酒楼。
这回晋昭她看得真真切切,那句嘴型分明是在说:“晋昭,后会无期。”
她知,她一直都知,他是一只闲云鹤。
回府的时候,已临近黄昏,出去时肚里不知饥,回来时肚里如擂鼓轰响,这时晋昭才记起,刚才不过几杯黄酒下肚,就想着去寻些吃食,却正巧遇见管事。
管事道:“君上正找你呢,快随我来。”
晋昭一听面露菜色,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心想还没吃饭呢。
管事一看晋昭一点也不动,还摆脸色,莫不是没把他这个管事放在眼里?管事这么一想,火气也跟着上来,心想倒让这个新来的看扁了,遂声音也提高了许多,道:“怎么,还敢拖延?你是新来的,怕是还不清楚君上的脾气,君上他最讨厌等别人了,若到时怪罪下来,你我都不好受。”
“这我明白,可我肚里早已擂鼓作响,这要让君上听到,恐怕也不太好吧?”晋昭解释道。
管事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羊胡子,道:“这不正好吗,君上找你去,正是让你为菜试毒,二十多道菜呢,这一遍吃下来,肚子不正好饱了吗?”
饱是饱了,说不定还死了,这辈子都不用吃饭了,晋昭虽是这样想,可还是道:“那走吧。”
晋昭一进门,就看见了一长形桌子,而桌子的正前方正坐着班鹫,管事走到班鹫边上道:“君上,人来了。”
“人来了,就开始吧。”
管事将一双银筷子递给了晋昭,晋昭便来到桌子旁准备试菜,往桌子上一看,竟也呆了,不知是哪个厨子做的,做的也太精细了,遂不知如何下筷,便开始在桌子边打起转转来。
班鹫见晋昭在桌子边打起转转,料想他是在害怕,便问道:“怕了?”
晋昭一听这话,便停下脚步,微微低头,准备回答,可哪里想到自己的肚子,却在这个时候,发出“咕咕···咕···”的叫声,顿时晋昭脸上火辣辣一片,窘的不行,可时下又很安静,只能硬着头皮道:“君上,失礼了。”
可半晌也没见有话,晋昭不知怎么回事,便稍稍抬起头,只见斑鹫脸色发青,嘴巴抿的很紧,似在憋气,才知他是在强忍着笑,这下晋昭连耳朵根都被烧的滚热滚热的。
班鹫向一旁轻咳了几下,就见晋昭耳朵根红红的,心知他面薄,便假装道:“继续。”
晋昭也不拖延,只想尽快吃完,好脱离这窘境,越是心急越不细嚼,如牛嚼草,白白糟蹋了这美味。晋昭试完第一道菜,班鹫也跟着吃起饭来,等晋昭试完二十多道菜之后,班鹫的饭也吃完了。
班鹫似乎吃的很满意,什么吩咐也没下,就去沐浴更衣了。晋昭得了空闲,向厨子要了两个大馒头,就躲在厨房里蘸着咸菜吃起来,吃饱喝足之后,提了两桶热水,在柴房里洗了个舒服,就准备回房休息了。
晋昭来到房门前,发现房间里明火通亮,很是奇怪,却不心疑,轻轻推开房门,竟见几名小侍正在给班鹫换衣,似乎也是正准备休息。晋昭当下一惊,脚后跟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并迅速向四周张望,当确定这是自己的房间的时候,又想起前面引路小侍的话,心中渐渐明了。
这贴身侍从,不贴着上卿斑鹫的身,还叫什么贴身侍从,她的待遇果然与他人不同,既已明白,晋昭便悄悄的溜了进去,如一尊弥勒铜佛一般僵站在一边。
等班鹫合衣完毕,小侍们也已退出房门,晋昭还似一尊僵佛纹丝不动,班鹫盖好被子,躺于床上道:“晋昭,熄灯休息。”
晋昭快速吹灯,往床下的被子下一滚一卷,眼睛紧闭,动作一气呵成,这样就算睡着了。
慢慢的月光当空照了,然而这时,其实晋昭还没睡着,她左右松动了一下被子,翻了个身,却看到床上一双眼睛幽幽的看着她,晋昭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无论白天怎样好看,可到了晚上,又是这样死死的盯着人看,也能吓死半个人,尽管受到了惊吓,可晋昭却又在下一秒里,把自己嗓子眼里的心给慢慢的吞了下去。
因为借着月光,眼睛又熟悉了黑暗,晋昭能将周围的事物看的很清楚,床上班鹫的双眼看似在盯着她,其实不然,因为班鹫的瞳孔竟一动也不动,这倒不是说他死了,他的身体还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呢,只能说明班鹫是睁着眼睛在睡觉。
晋昭重新翻了个身,将被子高高拉起,直至能完全覆盖自己的脑袋,背脊却通体发凉,她想错了,身后之人,不是睁着眼睛在睡觉,而是确确实实醒着,并且盯着自己看,而瞳孔不动则是做给自己看的。
究竟有什么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