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卿班鹫横卧于紫竹席之上,双眼微合,任谁也看不出他心中此刻的狂怒。
他是一个男人,可现在也算不上什么男人了,他好恨!好恨那个高高坐于王座之上的男人,他们是骨肉至亲,血脉相连,可他如今却要将他像个女人一样,送给吴国国君,任人玩弄!
这股恨意腐蚀着他的心,使他的心发出阵阵钻心般的疼痛。现在还有谁可以来拯救他?他的母后娘娘?他心中泛起苦涩,心里却很明白,那个女人心里没有他!
“君上,外面有一平民求见。”
上卿班鹫睁眼起身,拿起身边的青铜小鼎,朝跪着的门侍砸去,“给我滚!”
这声音厉声如雷,在场的小侍们皆是浑身一震,不自觉身体微颤起,却又不敢颤的太厉害,只得屏住呼吸,稳住身形。
跪着的门侍更是肝胆俱裂,身体犹如风中的簸箕直哆嗦,顾不得头上被砸出的拇指大小的血窟窿,直呛声道:“君···上,平民说···可···解君上心中之苦闷···但···求一见。”
班鹫脸上无表情,心中却俱是冷笑,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平民百姓,解我心中之苦闷?我看是来卖弄浅薄无知的才学,做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的吧!纵使你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将这天给捅翻了吧!
“去!叫那人速来见我,我倒真想看看,他是如何解我心中之苦闷的!”
跪着的门侍一听如获大赦,连忙道:“是,是。”便急忙退了下去。
班鹫看着门侍刚才跪着的地方,如墨的双眉开始紧皱,青葱般的食指指着地面上的血渍,道:“来人,我不要看见这地面有一滴血渍的印迹!否则我就让你们血溅当场!”
“是,君上。”
上卿府门外,晋昭看着眼前这个头破血流的门侍,心中不住的感慨,啧啧,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晋昭从衣袖口袋里掏出了十银,塞进了门侍的手里,顺便拍了拍门侍的肩膀,道:“辛苦你了。”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这十银是她最后的家产了。
捂着头上早已干涸的血渍,却依旧隐隐作痛的额头,门侍掂量了一下手中这十银钱的重量,道:“你小子那是幸运,要不是我家内人要生产了,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我能冒着生命危险给你通报吗,谁都知道君上现在心情不好,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丢命。”
“那是,那是。”晋昭附和道。
“进去吧,里面会有小侍给你引路的。”门侍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小侍。
晋昭望了望门里,随声道:“谢谢。”便走进府里,向前走去,走了约有十来步,就听见后面有声音道:“小子,等等。”晋昭心存疑惑,向后望去,只见有一个人向她这里跑来,这人正是刚才给晋昭通报的门侍。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事情有变?晋昭满腹狐疑,盯着门侍,此时门侍略喘粗气,问道:“小子,你确定你要去见君上?”
晋昭释然一笑,道:“这个自然。”我最后的那点家产都给你了,怎能不去,难不成去露宿街头,喝西北风?
门侍本还想说点什么,可就因这句话,给硬生生的吞了下去。因为就在刚才,他看到的是一副自信满满的神色,这小子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他有可能就这么一去不复返,成为君上怒气下的一缕冤魂了。
晋昭看门侍欲言又止的模样,微微低头,算是回礼了,继续向前走去。
门侍看着晋昭远去的背影,重重的叹了口气,今天他这是怎么了?平常很少关心他人之事,现如今看来却有点多管闲事,莫不是看这小子模样清俊,也想自己家内人生个模样清俊的大胖小子,所以才有了这多管闲事之举?
聪明如她,晋昭自是知道门侍话里的意思,可在这个人命卑微如草的时代,寻常百姓尚且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况且她一个没落贵族之女,在她散尽最后的一点家产的时候,她已经和大街上的乞丐没什么两样了,谈不上寒心,她有的只是这最后的一搏。
晋昭正襟危坐于草席之上,班鹫则漫不经心的打量眼前这个穿着有点旧却没有折痕的青衣平民,问道:“你今年几岁?”
晋昭不卑不亢的答道:“禀君上,今年十三有余。”
哼,一声冷哼自班鹫鼻里哼出,周围之人皆被这声冷哼吓的身子皮一紧绷,而晋昭似乎毫无知觉。
斑鹫虽觉此人镇定程度有异于常人,却依旧厉声斥问道:“十三岁?!你这是在戏弄我吗?”一个小小十三岁稚童就敢大言不惭,直言能解我心中之苦闷?!可笑!真是太可笑了!莫不是嫌命太长!
晋昭微微低头道:“君上,何以觉得我是在戏弄君上?我直言能解君上心中之苦闷,君上不问计策,只问年龄。并以我年龄之小,便断言我不行,可否太片面了?”
班鹫惊愕于此人的回话,一时之间竟找不到任何可以说的话,但是怒气却已消了一大半,心中慢慢的升起了一种期待,此人不凡!态度也稍微变得恭敬起来,问道:“那么,你说我心中的苦闷究竟是什么?若不知道又何以解。”
晋昭继续低头答道:“君上心中的苦闷,无非是即将远行,去吴国做一只笼中的金丝雀。”供人观赏这四个字,晋昭没有说出来,因为她不知道眼前之人的底线究竟到哪,不过她形容的很是得体,应该不会撩拨起这位上卿已经消下去的怒火。
班鹫不得不再一次惊讶于眼前之人的回答,也不得不开始仔细的打量起这个青衣平民,小小年纪,说的话却如此老成,明明是充满屈辱的事情,但从他刚才的话来听,却没有半分这点意思,反而完全是站着他的角度说的,不过,他这么说也有怕我怒火中烧,一气之下要了他的小命之嫌,心思够缜密。
班鹫继续问道:“那么我该怎么办?”
“君上是臣子,自古以来,王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王命怎能违抗。”
“这么说,你是要让我乖乖认命?!”班鹫打断了晋昭的话,他不相信这就是他的回答。
晋昭丝毫不受班鹫打断的影响,道:“然而,出了王城,进了吴国,君上就不再是这个国家的臣子,而是自由身,况且我听说,吴国国君并不是一个****之徒,到时君上只要向吴国国君展示自己的才华,便可谋得一席之位。”
“谋得一席之地?”班鹫自嘲道。
晋昭当下心里一惊,难道说自己说错了?
班鹫收回自嘲的神态,表情变得漠然起来,他令退了众侍从,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与晋昭。
偶有微风吹来,却良久,也没有任何话语,晋昭的脖子开始变得僵硬起来,背脊上布满的细细汗珠也早已渗进衣服之中,变得粘稠起来。由于晋昭的衣服是劣质布料,透气性差,背上的皮肤已是极不舒服。
正当晋昭坐立难安的时候,班鹫将头撇向了一边,用一种很是悲凉的声音,道:“我,已算不上什么男人了,虽贵为皇亲,可现在却连个平民百姓都不如,平民百姓尚且可以娶妻生子,而我却要像个女人一样,或者说连女人都不如,现如今我只是空有一个高贵的身份罢了,可这个高贵的身份现在在我的眼中却显得异常的可笑,你说,就我这样还谋什么一席之地?”
这么说的意思是已经被···阉了?晋昭意识到是这个意思的时候,本能性的咽了口口水,这个事情对于她来说无疑很具有冲击性,她非常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普通的贵族,他可是上卿班鹫王上之弟,那么,可以把他变成这样的,只能是当今的王上!那他把这件事倾诉于她,莫不是想倾诉完了,就杀人灭口?
“我知你已猜出了什么,害怕吗?怕我杀人灭口?你放心,我不杀你,我要想保全面子也就不会告诉你,就算这件事的背后它有多么血淋淋,可它也是事实。”班鹫嗤笑道。
“君上。就算是这样,仍可生存下去,不是以一个男人的尊严生存下去,而是以一个人的尊严活下去。”
班鹫缓缓的转过头,他看着这个跪坐在他面前的平民,道:“你抬起头看着我。”他想看清楚他的表情,想看清楚他隐藏在他那面皮之下真正的表情,若是让他瞧出什么端倪,他也不会杀他,只是要让他比死还难受。
晋昭没有犹豫,她抬起头,眼睛直直的望进对方的眼中,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鼻子很酸,眼眶有点肿胀,班鹫他重重的吐了口气,这人没有半分虚假,如此清澈的双眼,他似乎一望就见底。人的尊严吗?他不喜欢这样的人,总是轻易的说出他想要听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
晋昭用一种声音很小却足以让人听进耳朵里的声音答道:“晋昭。”
班鹫伸出了修长好看的手,紧紧的抓住了晋昭的衣袖,因为太紧而使得玉白的手指有些发青,班鹫心想:晋昭,我心中的恨意犹如巨浪般席卷着,我全身的每一处地方,无时无刻不刺痛着我的筋脉,假使你真的有本事的话,就请你抚平我心中这汹涌的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