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末时分,天际还残存着最后一丝亮色,姬弋与终于结束了心惊胆战的夕食,回到烂昭殿。
“长使回来了?”蒲野从申时起就频频在殿前向着甘泉宫方向张望,借着隐约天光看到有车辘轳而来,估计着就是姬弋与,下了殿前长阶迎着一看果不其然,姬弋与还不是独自归来的,除了原本赶车的伯邾以及两个贴身宫女,甘泉宫的宦者令李先也执着塵尾在旁相陪,李先身后,另跟着四名寺人,手中捧着或绢或帛,还有一些漆器之类,显然是赏赐给姬弋与的。
“李令?”觐见三位太后和其他夫人会得到一些见面礼,这是蒲野早就预料到的,因此并不奇怪,倒是李先的出现让蒲野不由微微惊讶,连忙上前见礼,“令为何随长使前来?”
李先笑着还了半礼:“蒲令莫要诧异,是王太后让朕送长使回来的。”
“劳烦李令了!”蒲野一听这话就知道姬弋与怕是给王太后留下的印象极好,李先不是普通寺人,而是当初子楚得立太子后,赵国送王太后并赵政归秦时,王太后的母族赠送的媵臣,王太后尚为太子妇时,曾想在外朝替他谋取职位,但当时看着公子成峤长大的华阳夫人与夏姬都对赵姬母子态度十分微妙,虽庄襄宠爱赵姬,此事却也不顺,而赵姬其时在宫中孤立无援,只能靠吕氏扶持,李先因此自请为寺人入宫侍奉赵姬,极得信任。
庄襄崩后,赵姬以王之生母的身份,又有已经大权在握的相邦扶持,迅速压住华阳太后和夏太后,独占了甘泉宫,李先自然就成了甘泉宫宦者令。因是赵姬母子身边的老仆,就连出身秦室远支的大宦者令赵要也对他十分客气,蒲野自不敢怠慢。
“长使送到,朕就先回去了。”李先见说话间羊车已经停到烂昭殿下,便向下车的姬弋与告退道。
姬弋与习惯性的想请他进殿略坐,并吩咐人去取些半两来,好在及时醒悟过来,赶紧住了嘴,一旁蒲野早已领教过这位长使的“天真”,不等她操心忙抢道:“李令何必如此着急?既然到了烂昭殿,何不上去歇歇脚,饮盏酢浆再走?”
这个时候,姬弋与才配合的露出恍然之色:“对,对!”一副傻呼呼的模样儿。
李先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淡笑着道:“多谢长使相邀,只是王太后还在等朕回话,不若下次再说吧!”说着示意身后的寺人将赏赐交给烂昭殿的人,“王太后很喜欢长使,所以赐了些东西,朕等须回去复命,烦请长使的人把东西取上去吧。”
“茂奴、荪奴!”蒲野眼风一扫,一旁的烂昭宫人忙上前道谢着接过,却见李先看着东西交接完,便笑吟吟的告退,见状,姬弋与忙在脸上努力流露出失望之色,惟恐显得不够无知单纯。
蒲野却没指望这个时候李令会跟上去,李先是赵姬心腹中的心腹,此人除了对王太后忠诚外对其他人包括赵政都是淡淡的,不倨傲也不轻慢,邀请不过是客套话,因此听了他推辞的话便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那也不能让李令独自回去,仲邾,你去取一支燋来,送一送李令!”说着,蒲野不动声色的借着身体的遮蔽,飞快的将一串上币塞入李先手中,对这个李先倒是收得坦然,两人动作极快,此刻天色又晚了,离远一点的甲士们甚至都没注意到他们的动作。
“喏!”蒲野毕竟上了年纪,刚才在殿门口眺望了没多久就有点疲惫,仲邾机灵,把蒲野吩咐他的事做完后,便在旁不时扶上一把,蒲野方才下殿时,他也跟了下来,此刻听到蒲野的话,忙把刚才接过的赏赐先放到羊车上,快步回烂昭殿,没多久就举着一支燋出来。
对于这个李先欣然接受,点了点头:“如此,多谢长使与蒲令了!”
“李令慢走!”
姬弋与和蒲野目送着仲邾爇燋引李先远去,在步上殿阶时,蒲野先自靠近姬弋与,低声快速的道:“今晚陛下召了绥狐殿孟齐入侍。”姬弋与微微点头,她刚才看到蒲野迎下来时的表情就知道赵政没来了,这也没什么,就算她现在是咸阳宫最美丽的女子,但后面还要加上“之一”两个字,再说赵政已经够宠她了,再这么下去,那四位该把自己看成眼中钉肉中刺,与其那样还不如先冷几天——何况,赵政召孟齐,总比召曹少使和白少使好吧?
这么想着,姬弋与神态自若,丝毫不以为意,倒让蒲野再度扼腕她的“天真无知”。回到烂昭路寝,茂奴、荪奴伺候着姬弋与在堂上席后跪坐下来,见蒲野在旁似有话要说,忙问道:“蒲丈方才一直在殿前眺望,可是殿中发生了什么事?”
“长使今日可是见过姜夫人和熊夫人?”蒲野道。
“姜夫人和熊夫人?”姬弋与一怔,“这倒未曾,但在夏太后处却是见到了高夫人,蒲丈问两位夫人何故?”
“长使不用担心,并不是什么坏事,是两位夫人今天都派了贴身宫女送了一些东西过来,说是恭贺长使乔迁烂昭之喜。”蒲野道。
姬弋与听了,眉心微微一跳,道:“都是些什么?”
“姜夫人送来彩绢六匹、簪环两套,还有几件漆器,熊夫人送的是彩绢四匹、綺縠四匹。”蒲野顿了顿,复道,“除了两位夫人外,大约两个时辰前,曹少使、白少使也亲自前来,一起送了两匹绢,还有一盏灯。”
“都取来我看看。”姬弋与立刻警觉起来,一起给自己送重礼,这件事情,怎么与前世那一回那么相近?
那是前一世里她刚刚被侍医诊出身孕,赵政欣喜若狂,连同三位太后以及相邦虽然失望于姬弋与不是他们送进宫的女子,但对于赵政膝下第一个孩子,最重要的是姬弋与是个孤女,并不担心将来会多出一家外戚来分权,所以还是非常重视的。
三位太后甚至没用赵政主动开口,就让姬弋与晋了八子之位,文信侯也十分关心,以仲父的身份派了几个据说很有经验的老妪进宫服侍,因这四位的另眼看待,当时赵政的其他嫱媛不管心里怎么想的,最后都送了重礼过来庆贺。
结果没多久,姬弋与就差点栽在了这些“重礼”上!因此现在一听又是那几个人送了东西来,姬弋与一刻也等不得要把事情解决掉!
“喏!”蒲野想是也有让姬弋与一一过目的意思,因此早就准备好了,一击掌,荭奴、苋奴以及两妪便从充当库房的侧室中将东西鱼贯捧了上来,依次陈列到堂上。
此刻天色已暮,路寝幽深,案上虽点了两盏雁足灯,依旧只能照亮姬弋与席上之地,离灯略远之处,都显得昏暗不清。但是随着一盘盘罗紈綺縠堆砌上来,堂上竟仿佛光亮了不少。
只见盘中绢帛莫不是诡文繁绣、鲜润亮丽,正适合姬弋与这般韶华年纪。
荭奴等人虽在姬弋与回来时就已经看过这些东西了,但是此刻全部堆到了一起,还是吸引了他们的视线,火光下缤纷罗绮实在华美光泽,甚至比金珠玉器也不遑多让,都不自觉的流露出了妒羡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