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好几日的晴好天气,虽仍在六九寒天里。却大有阳春三月的温暖气息。即便是入了夜,也似乎不觉寒凉。又巧逢元宵,自然是热闹非凡。张灯结彩,火树银花。皇城外八马宽的长乐大道人头攒动,挤满了行人小贩,五步一灯谜,十步一套彩。
嘈杂声中,一辆极普通的半新轿撵缓缓停在了街尾新月客栈四开的黄木实心门前。着一袭碧水色团花长袍的男子利落地从轿前棕黑色骏马上翻身而下。他长身玉立,神色间有浅浅地欢愉跳动。
厚重的帘幔被从外挑起,男子伸了修长的手向里。
就见一只汉白玉似的小手迟疑的从帘子后伸出,仅以一点点莹润的指尖轻搭他掌心。
连翘披了件素底缠织花灰鼠领鹅黄大氅,满头青丝仅以一只木兰花白玉簪子点缀。满眼欢喜,声音轻快地似要飞起来一般,"燕大哥最好了!"
话落便脱开他的手,步子细碎软绵地跑开,她身上的鹅黄大氅翻飞在灯火阑珊的长乐街里,像足了脱俗清新的蝶。
李晏立时紧步追上,重挚了她的手。她手指微凉,软滑的好似捉不住。重重握在了手心里,语气却极宠溺,"不许乱跑。"
连翘依然蹦蹦跳跳,对热闹的灯谜毫无兴致,倒嚷着他买了许多临街小吃,葫芦串,栗子饼,花生酥,干果仁???路经护城河又随许多年轻姑娘放了好几个花灯。
李晏问她许了些什么愿,她倒满脸不解了"放花灯要许愿的么?"
不待他答,一双剪水盼便被套彩引了过去。
齐整的青石路上规律的排了六七列物什,最近处一列是胭脂水粉,越往后越贵重些,待到最后都是鎏金坠子与玉簪子之类的首饰。路摊老板精瘦黝黑,手臂里套了数十个竹圈子。一直吆喝"一两银子十个圈,套中哪个拿哪个嘿!"
瞧见连翘跃跃欲试的模样,又见两人穿着气质不俗。便笑眯眯直直对李晏道"公子,元宵佳节,有佳人相伴。买十个圈哄小娘子开心开心。"
语毕食指直指最远处一应物件,"玛瑙手串,绿松石耳坠,水晶坠子,玉簪子金手镯,样样可都不止一两。套中就是您的,怎么样?"
连翘早就等不及了,站在那里拿眼估量,如何能一一套中。
待李晏换好了二十个竹圈子。她便全夺了来,立刻左一个又一个的开始大显身手。
竹圈子只有碗口大小,彩物又个个离的一尺多远。准确套中谈何容易。
没一会她便将剩下的四个竹圈悉数塞给李晏,"不玩了,不完了,只套中一个胭脂,还是我不喜欢的。真真是无趣。"
李晏掂着一只竹圈子,眼皮都没有动。"那你喜欢哪个?"
连翘垂在鹅黄大氅下的青葱玉手扬起,似乎是胡乱一指,"我要那个玉簪子???"
话音方落,就见一只竹圈子一分不差的套在最远处的一根碧绿素玉簪子上。
瘦黑的摊主一脸的不情愿。慢腾腾地把簪子递给连翘,"姑娘,这可是上好的男子插发簪,十两银子都买不到。"
连翘好似才反应过来一般,握住玉簪子,眼睛都弯成了一弯弦月。"燕大哥最是厉害了!"挽了他的胳膊,"再过去仔细看看,哪个最好套哪个!"
连翘将将挽着他迈了一步,忽然"砰"的一声,李晏右前方一只通透的琉璃瓶应声而碎。一支带羽黑箭正插在琉璃碎屑中。出手之人必定用了全力。那样坚硬的青石砖都入了三寸,羽箭只余了半只在石面颤动。
连翘还来不及惊呼出声,四面八方忽而涌出数十名装扮各异的男子,将她俩团团围住。
为首的黑衣冷面男子临危不乱速度极快地放了一支红烟花。烟花极响,在空中打了好几个转才悠悠落下。半边天都是红地。他一面护着李晏,一面大声道"主上,请混进人群里!"
又是一支利箭破空而出,几乎贴着连翘的侧脸斜斜的插进了青石中。
整个长乐大街由此喧哗开来。孩童大哭,妇人尖叫。片刻便乱做一团。
似乎有人中了箭,呼喊声更盛。不远处一匹骏马瞬息而至。李晏挟着连翘翻身上马。更多的马汇聚而来。却是几队禁卫兵重重围上。
虽然夜色朦胧,刺客仍旧无所遁形。八马宽的长乐大道几乎没有了行人商贩。黑衣冷面的奉先押着一人跪在李晏跟前:"属下罪该万死,请主上责罚。"
皇帝出行本就秘密,沿途皆细细侦查过,不想仍百密一疏。
李晏墨玉般的眼里瞧不出喜怒。奉先便抓起刺客的头发,迎面正对李晏。
似曾相识的面孔。还不及细看。那人突然口吐鲜血,竟咬舌自尽了。
李晏面上仍是淡淡的,语气却冰冷异常,"查。"
连翘一路胆战心惊的随李晏回了宫,心念转了几转。终究只紧紧攥住他碧水色团花袍子的一角。
待到入了潮汐殿,身后再无一人了。连翘方屈膝盈盈一拜,"皇上。"
她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情绪。李晏却只将她连着鹅黄大氅密密抱住,"恩"了一声,仿佛谓叹。"燕大哥更动听些。"
连翘红着脸,状似娇嗔的哼了哼。握了拳便去扑打他硬挺的胸膛。力道却是软绵绵的。几下便被李晏握住。重重的安在了胸口上。连翘连耳朵都嫣红了,扭怩的挣开了,捧着手送到他眼前。
就着宫墙旁的铜油灯,一支碧绿色素玉簪子静静地托在她细润的手掌上。正是方才混乱前套彩中的。
"燕大哥最喜碧色,这支簪子原就为燕大哥求的。"
李晏眼中有显而易见的喜悦流露,为这簪子,更为着她知晓自己喜爱碧色。
入了潮汐殿,小蝉见了李晏忙慌跪倒:"皇上万岁。"似乎万分讶异在此见着他。不待李晏叫起。连翘笑嘻嘻先扶起她,解释一般。"小蝉,原来皇上便是燕大哥呢。先前我一直模模糊糊病着,不能面圣。以为皇上已经忘掉云尚了。不想竟然记得。所以才会在外殿后院遇见了??????"
小蝉喏喏的,瞧瞧拿眼瞧李晏,却见他一幅从容表情,端坐在正塌上缓缓饮着茶。便慢慢镇定了。
扶了连翘坐下,亦斟了杯茶递与她。"小姐。"她面不改色心不跳,"您身体还未大好,不宜久站。"退到旁边,"先前来大秦时,一路颠簸染疾,生了场大病,差点连命都没有了。好容易好了,可不能马虎了。"
小蝉又去给李晏添了茶,正待说些什么,连翘突然道:"哎呀,今天是元宵节,照例要吃元宵得。"
进了潮汐殿至此时,已经没有了殿外得寒凉,连翘便解了鹅黄大氅。余了一袭藕荷色长裙。施施然行了一礼,"皇上,晴儿做了八宝元宵,现下去煮。皇上不嫌弃便尝尝。"
李晏自然点头。连翘方转进偏殿,小蝉双膝齐曲。未语泪先流。
"皇上恕罪!奴婢该死!"她面上都是泪,手却依然恭恭敬敬垂放着。"小姐自掉了孩子,悲伤过渡,几次昏厥。终日昏沉着,如此**了两月。突然有一天,她悠悠醒来,便问奴婢身在何方,怎么不是云尚得傅南王府了。起先奴婢并未在意,只含糊过去。次日小姐还是问,总喃喃记不得了。奴婢不敢再提起伤心事。便瞒了。只说指她来了大秦。途中生病。一病就病了有半年。她便信了。如此方肯好好吃些东西,才渐渐好了。"
小蝉一口气说完,见李晏并无反应。又重重叩了头,"奴婢斗胆,请皇上怜悯小姐病过,从前见到不识,误以为卫士,并非有意冒犯皇上。不要计较小姐!"
似乎过了好久,李晏声音平淡的从她头顶传来,"你起来吧。"他以手扶颚,也似乎往事不愿重提,"忘了好。"
连翘拿娟子捧了个甜白釉小碗,后面紧跟着端了墨黑木托盘的小喜。待小喜将墨黑木托盘放下,向李晏行了个礼。连翘便浅笑着掀开托盘上陶瓷罐的陶盖子,拿长柄勺小心盛着,正好盛了八个,又添了点清汤,才状似羞涩的递与了李晏。
小小的甜白釉碗里,一汪清汤下沉着八色大小均匀的糯米丸子。
李晏英气的眉眼越发柔和起来,嘴角微扬,定定望着连翘,直望到她心里一般。"可是你亲手做的?"
连翘才刚点头,小喜在一边等不及了,"回皇上,只为博皇上一笑,小姐为了做这八宝丸子,可是费尽了心思。"
李晏闻言噢了一声,满是戏虐的笑,"如何费心了?"便用骨瓷小勺瓢了一个浅浅莓红色丸子,入口软糯,隐隐有玫瑰的香涩,咬开来便满嘴的芝麻浓香,又因为加了蜂蜜,甜香绵软的不可思议。
小喜适时娓娓道来,"皇上才刚吃的是玫瑰丸子。取的是洗净的玫瑰花瓣加少许月季。玫瑰本不显香气,合着月季捣的碎碎的,取那一点点汁水合糯米粉子揉匀了,煮出来便是浅些的莓红色。馅用的是饱满的黑芝麻配冬日里结晶凝固的蜂蜜,遇热里面便溶了。才这样软滑???"
连翘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状似生气地打断小喜,"就数你最最能说会道了!"
李晏似乎未听到一般,又瓢起一个淡黄色丸子,劲直问小喜,"那黄色呢?"
小喜歪着头道:"回皇上,黄色取的是橙黄的橘皮,一样细细捣碎取汁。小姐怕皇上吃的涩便加了些橘子汁。"
"深紫。"
"紫色由紫米磨的粉合糯米粉揉的。"
"黑色。"
"黑色是去核梅子蜜饯磨粉制得。"??????
李晏连着清汤吃完喝光了,拿小蝉盛上的热白丝巾擦过,不紧不慢的吩咐小喜,"各宫都端一碗过去,就说贵妃娘娘赐的。"